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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人要有个根子(第2页)

刘攽嘴巴之损也算天下无双了,但这是个正派人,而且很聪明,把朝局看得很透。吕惠卿也罢蔡确也罢,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当王安石的威信跌落下来的时候,几个小人却升了上去,不能不说,这个现象本身就是危机。

半晌,苏轼呆头呆脑问了一句:“怎么办呢?”

是啊,朝局走到这一步,该怎么办呢?

朝廷的走向将如何?刘攽并不知道。国家的出路在何处?刘攽也说不清。只能摆摆手:“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随即换上那副滑溜溜的笑脸儿,故意把嘴凑到苏轼耳朵边儿上:“我今天就要回泰州。去年离京时子瞻送我一首诗,如今那诗流传天下,读过的人都知道原作在我手里,已有人出三千贯钱要买,我却要等它涨到一万贯才卖。可我眼下当个穷判官,挣得不多,老婆管得又紧,酒钱都不够,想请子瞻再写一首送我,如何?”

刘攽向苏学士讨诗其实是平常事,可这“分文不值”的猴儿非要闹鬼,拿市井无赖的话儿说笑。苏轼也就顺势凑个趣儿,笑着说:“我这里求诗词的人也多,如今写一首要五百贯润笔,少一个钱都不卖。”

听了这话,刘攽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嘴里嘶嘶啦啦地,伸手到怀里掏摸,半天也掏不出东西来。苏轼给他逗得直笑,指着刘攽那把宝贝折扇:“你要是没钱,把这扇子抵给我也行。”

一听这话刘攽二话不说立刻把扇子递了过来。苏轼忙说:“我说笑罢了,这是你心爱之物……”

刘攽笑道:“这样的扇子我家还有三把,这个你只管收下。”

刘攽这么一说苏轼倒不解:“你弄这么多扇子干什么?”

其实刘攽收藏这么多好扇子,只因刻扇名家吴玉犀和他是好朋友,刘攽专门请人家刻了一批上等扇骨,自己收得有限,大多拿来送人。现在与苏轼见面,正好送他一把。嘴上却说:“子瞻哪里知道,我刚到泰州一共买了十把扇子,这才半年功夫,只剩四把,其余的都叫人拿来打我的头,打得粉碎了。”

刘攽满嘴胡扯,苏轼忍不住笑:“你的脑袋倒没打碎?”

刘攽把脖子一缩,右手遮着脸儿假装害臊,嘴里连说:“头硬,头硬……”

刘攽这一顿胡说八道,不但苏学士,连旁边喝茶的客人都给他逗得哈哈大笑。好半天才收住,抬头再看刘攽,面色灰黄,枯瘦清癯,眉间满是愁色,脸上多了刻痕,两鬓已经灰白,虽然玩笑不拘,却掩不住心中的愁苦。

刘攽是跟司马光齐名的大学者,是和苏子瞻一样的直臣子,是王安石的好朋友,与天下人一样,刘攽在朝为官二十年,就把变法革新盼望了二十载,哪知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熙丰变法”一出台就走错了路。

刘攽、苏轼、司马光、范镇,乃至富弼、韩琦、吕诲、吕公著、韩维、宋敏求、苏颂、孙觉……这些国之大臣不是反对变法,更不是阻挠变法,他们心里其实支持变法。可变法变成这样,国家受了害,百姓受了苦,臣子也受了罪。

与国家之害、百姓之苦相比,这些臣子们受的罪倒不值一提。

这些受罪的臣子们,居庙堂之时尽力谏争,就算皇帝不听,好歹皇帝还听得见……如今被贬下来,心里还记挂着朝廷,人却已被朝廷遗弃,日思夜念,惊怒愤沮,苦不堪言,哪有“年来烦恼尽,古井无由波”的造化?只能拿些无聊笑话解闷消愁罢了。

强装出来的快乐被苏子瞻一眼看破,刘攽也无力再装下去,嘴里轻叹一口气,双目黯淡,眉宇纠结,好像一堆烧剩了的炭,刚才还有余火,如今,却连烟也冒不出来了。

一时间,两位学士都不说话了。

好半天,刘攽强打精神,脸上露出几丝笑容:“没事,朝廷有王介甫主持,国事不至大坏。”

苏轼也点头道:“是啊,有王安石在朝,不至大坏……我为贡父写一首!”叫堂倌儿取过纸笔,略一沉吟,在酒桌边写就一阕:

“天台旧路,应恨刘郎来又去。

别酒频倾,忍听阳关第四声。

刘郎未老,怀恋仙乡重得到。

只恐因循,不见如今劝酒人。”

刘攽在杭州没呆多久就回泰州去了。送走这位老朋友,苏学士心里说不出的酸苦,回想这几年朝廷的变法,时局的变化,国家的前途,越想心里越烦乱,把心事和夫人说了几句。可惜二十七娘对政事一窍不通,也没兴趣,强打精神听他絮叨,答非所问,一句话都说不到点子上,苏轼觉得无趣,从家出来,到天竺寺去访辩才大和尚。

苏轼来得不巧,辩才和尚正做晚课,苏轼也和信众们一起站在大殿外头,伸长脖子看着大和尚率领僧众敲响法器,高声梵唱,齐诵《佛说阿弥陀经》:“彼佛国土,常作天乐,黄金为地,昼夜六时,天雨曼陀罗华。其土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盛众妙华,供养他方十万亿佛,即以食时,还到本国,饭食经行……”,抑扬顿挫悦耳静心,听了良久才转身走下石阶,到各处殿宇游逛,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后头,只见殿内灯烛灿然,一尊石像北首而卧,慈和寂静,法相端庄,知道这是佛祖做“寂灭”之相,正与心事暗合,进殿观看良久,一时不愿便去,就在蒲团上坐了,正在发愣,忽听背后有人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回头一看,却是海月和尚。苏轼忙起身答道:“特来瞻仰佛祖。”

苏轼嘴里说瞻仰佛祖,其实坐在地上发呆。老和尚大概看出他的心事,又问:“可有心得?”

苏轼略想了想:“无常是苦,生老病死、贪嗔痴妄无一避得过,唯有涅槃才是解脱。”

苏学士平时爱热闹,今天却说这颓废的话,海月知道他有心事,不动声色,又问:“这么说居士心里有苦?”

被和尚迎面一问,苏轼就算难过也不好意思说了,只道:“略有感触而已。”

看着苏学士这副认真的样子,海月笑了:“六祖惠能在法性寺听两位居士辩论,一说风动,一说幡动,惠能听了便说:‘并非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生老病死、贪嗔痴妄皆是虚妄,以此为苦者也只是‘心动’而已。居士在这里发呆,是不是因为动了‘心’呢?”

海月和尚说话每每令苏轼不能回答,略一想又觉得有理,于是沉吟不语。

见苏轼不吭声,海月和尚又说:“我听过一个笑话:有个人手上割了个口子,流了点血,就举着一只手到处对别人说他的痛处。另一个人说:‘我有办法立刻治好你手上的毛病,你愿意让我治吗?’这人一想:姑且试试吧,就让那人来治。哪知那人随手在地上拣了块石头砸在他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这人痛得大叫起来,捂着头和人家理论:‘你为什么打破我的头!’那人就问他:‘你手上的伤还痛吗?’这人满头是血,早不记得手上有伤,捂着脑袋吼道:‘我问你头上的伤处,你说我的手干什么!’”

老和尚讲了这个笑话,苏轼也笑了:“大师这是笑话我把小事看得太大吗?”

海月和尚看了苏轼一眼:“你这话说得糊涂。逆境横来,顺受而已,人生的挫折无所谓大小,事大事小,全看他的心里怎么想。天大的事,心里当成草籽儿一样轻,就是小事;尘土一样的小事,心里当成比天还大,就成了大事。”

听老和尚一解说,苏轼回头再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心里的郁结顿时解开了一小半儿,却还有一大半不能释怀:“我也知道人生际遇无常,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何顺时一顺百顺,逆时处处是坎,难道冥冥中真有鬼神作祟,或有什么因果报应吗?”

俗人的心就是这样,一下子明白,一下又糊涂。苏学士刚有些明白道理,忽然又说出这糊涂话来。海月和尚横了他一眼:“鬼神忙得很,哪有功夫到你这儿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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