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啊,挂着牌子的你就进,暗门子可别去,去了就没好。”
“不瞒你说大哥,我是出来找女人的,我们兄弟仨都是光棍,我哥说让我出来找,他找人给我算了命,说出门八百里就能找着。”
“你还真信呐。”
“也不怎么信,出来碰碰运气呗,要是万一找着了呢。”
“也是,外头女人多,也说不定就叫你碰着了。”
“大哥,你不往南走吧,那我得下来了,多谢你了啊。”
车夫勒住马,“嗯,我往东去,能遇上就是缘分,兄弟,你拿捆大葱路上吃吧,也没什么给你的。”
“多谢大哥了,说实话你这葱可真不赖。”
刘七跟大胡子车夫道了别,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上了路,一路向南。
眼前再没有山,只有短矮的丘陵起伏。林木和田地在减少,在走出大片的农田之前,刘七怀里已经揣上够他吃上几十里路的红薯和花生。在一个村庄的边缘,他把那捆大葱送给了一个正在地里乂草的农夫,作为回报,农夫给了他一个盛着水的残破瓦罐,和一根半截锄头把儿,刘七仰着脖子喝光了瓦罐里的水,跟农夫道别。
刘七提着瓦罐,拄着半截锄头把儿继续前行。
“这位小哥,”那农夫在刘七身后喊着,“绕小路走,莫被军爷捉了去啊——”
那时日头正毒,刘七头上的汗淌下来,灌满了两只耳朵,他含混地答应着,脚步未停。那句话在刘七耳边掠过之后,被一阵热风刮散了。
又是一个镇子。刘七在一大群围观者的身后停下了脚步。他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围观者的头顶,落在一个高高的戏台上。十几个排成队列的、穿着古怪的人正在唱歌,“男儿应是重危行,岂因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刘七听不懂,不过觉得挺好听。几个穿着和台上的歌者一样的人在人群中穿梭,把印着字的纸片塞到围观的人手中。刘七手里也有了一张。
“好听吗?”那人看着刘七,眼睛清亮。
“好听。”
“那就跟我们一起唱吧,来。”
“不会啊。”刘七拄着棍子要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人群的最外一圈。
“来吧,不会我教你。”眼睛清亮的年轻人亲昵地把手伸进刘七的腋下,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两人来到一张桌子前。身后响起了掌声。
坐在桌后的人有两个,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三十几岁模样,女人很年轻,都带着圆筒似的帽子,额上的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女人站起身,毫无征兆地向刘七敬了个礼,把他骇得一愣。刘七不懂其意,就垂下头,一滴汗落在女人身前的一摞白纸上,洇了一小片。
“填个表吧,老乡。”
女人的声音如同一只绵软的手,一直伸进了刘七的耳朵,刘七觉得头晕乎乎的。
“咱不会写字。”刘七说。
“没关系,你说,我来给你填。”
刘七结结巴巴地说了他的名字和村子的名字,“你们那里属赤城吧?”刘七点点头。女人在纸上刷刷写着,那声音如同蚕在啮咬桑叶。女人不时抬头看刘七一眼,又垂下头继续写,耳后的一绺头发细沙般洒下,露出淡红色的半透明耳轮。
“自己的名字会写吗?”
“不会。”其实刘七会写“刘七”,可他没大名,有也不会写。
“那也无妨的,按个手印就行了。”
女人纤细的手游到身边男人的胸前,小指翘着,食指和中指捏了个圆鼓鼓的红色盒子过来。女人左手拉住刘七的手指,“就这根指头,”她捏着刘七的食指,在红色盒子里摁了一下,“来,就按在这儿。”她松开手。
刘七翻过掌心,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头肚上椭圆形的血红,衬出了细白的纹路。刘七看着看着,整条胳膊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
“是要打仗了吗?”
“是啊,驱除日寇,保家卫国。”
女人说话的时候,红晕透过白嫩的皮肤浸出。
“我是个瘸子,瘸子你们也要?”
女人盯着刘七的腿看,转头问她身边的男人,“他说他是个瘸子。”
男人站起身,绕过桌子,看了刘七一眼,弯下腰,从脚踝处提起刘七的裤子,“是这条腿吗?”
“是这条。”刘七把棍子夹在腋下,撸起另一条裤腿,一直提到了大腿根儿,“你看,不一边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