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并不懂英文,不只是他,整个营区都没有人看得懂信上的内容。荷西焦急万分,只好剪了一些潜水者的漫画,告诉三毛“这就是我”。没有收到回信,荷西便打来长途电话,告诉她一定要等着他回来。
粗心的三毛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一位朋友将三毛骗到家里,让她闭上眼睛,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不禁颤抖起来——穿着枣红色套头毛衣的荷西拥抱着长裙曳地的三毛飞了起来,大家高兴地笑着,为他们感到欣慰。
命运竟是这样有趣,原本说过要“永别”的两个人,竟然兜兜转转,在这个城市重逢。
在圣诞节的假期里,三毛背起行囊,搭上火车,前往马德里北边的塞哥维亚城,看望多年前便相识的好朋友——艺术家夏米叶·葛罗,荷西的哥哥。
夏米叶与几个朋友一起合租,开设了一间艺廊。在那个积雪的冬夜里,夏米叶热情地迎接了她。来到这个富有艺术气息的“大家庭”中,三毛感到温暖而惬意。人们来自世界各地,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谈话但并不过多探问,热情有礼却又不失分寸。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度,但他们竟然都用筷子吃饭,使用起来自然而熟练。
分配给三毛的卧室没有窗帘,月光直射进来,松枝打在玻璃上,让这夜的味道更加静谧幽冷。当三毛醒来时,她发现每个人都在创作和工作,人们都在尽情地享受艺术。
这真是她喜欢的世界!然而,很多事情都不能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因为喜欢便可得到。尽管有着很大的文化差异,所有人都融洽得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在这里,三毛又一次与荷西见面,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仿佛从没有伤感的分别。
这座小城安静美丽,民风淳朴,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堡——阿尔卡萨尔,这是故事里睡美人所在的城堡的原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塞哥维亚城的风景和生活都像极了童话里的样子。艺廊在一条斜街上,这条街是游客去参观古堡时的必经之路,来往的人很多。店里到处都陈列着艺术家们的作品,仿佛是博物馆,而不是商店。
聚集在这里的人各自都有很多故事。一位朋友对她说:“每个人都一定要有光,在心里。我的光是我的艺术和我的生活方式,我太太却偏要我放弃这些,结果我们分开了,这不是爱不爱她的问题,也许你会懂得。”(4)三毛当然懂,这是价值观的问题。可三毛不会这样选择,她没有办法改变现有的生活秩序,没有办法做纯粹的、自由的自己。
在这个没有地域界限、年纪分别的家里,三毛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的安定,甚至“没有了浪子的心情”。来来去去,这里走了一些人,又住进来好多人。可是美梦终究要结束,三毛还是要回到马德里,荷西也要回去。
在离别的路上,他们像孩子一样打起雪仗,大笑大叫着,衣裳也湿透了。三毛心里确信自己不会再回到这个古堡一样的童话小镇,却承诺着“明年夏天一定会再来”(5)。
尘世永远无法与天真的童话世界相融。三毛一定要做回那个不忠于自己的人,虽然无奈,可这就是为人的责任。艺术当然可以让人忘记世俗,可是谁不是泥巴捏出来的凡人呢?社会角色也好,人生理想也罢,即便洒脱如贾宝玉,也不得不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三毛喜欢写故事,更是故事的缔造者。有一些人总在想,她的一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她的描述是不是切实的?而我们所见、所闻、所感,不也都是由“我”出发吗?这世界于“她”五彩斑斓,于“我”说不定是黑白沉寂。人们用眼睛去看三毛,用耳朵去听三毛,用心去感受三毛,感受她的感受,体悟自己存在的意义。
人们总是自私而矛盾,一边渴望她讲些猎奇的故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一边又凭借自己的眼界和经验,对这些奇闻异事嗤之以鼻。
三毛的流浪到底是什么?她自己说,不是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抑或辽阔的草原,而是迫不得已地一次又一次离开熟悉的社会关系,去开辟新的天地,亲近原始的生活,在寂静的独行中体味人世沧桑的安宁。
(1) 引自《赴欧旅途见闻录》,收录于三毛作品集《雨季不再来》,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
(2) 引自《赴欧旅途见闻录》,收录于三毛作品集《雨季不再来》,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
(3) 引自《赴欧旅途见闻录》,收录于三毛作品集《雨季不再来》,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
(4) 引自《去年的冬天》,收录于三毛作品集《雨季不再来》,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
(5) 引自《去年的冬天》,收录于三毛作品集《雨季不再来》,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