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圻,这片位于红河三角洲的湿热土地,同样正在吞噬着法兰西在远东扩张的野心。
一八八一年七月的红河流域,闷热如蒸笼,浓密的热带雨林像一堵无尽的绿墙,挤压着蜿蜒的河道。
由工兵中尉杜邦率领的测。。。
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乔治紧了紧粗呢外套的领口。加莱港在暮色中渐渐浮现,灰白的石砌码头像一只疲惫的手臂伸入海峡,迎接这艘自英伦驶来的渡轮。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被翻得卷边的《良言》,封面上“詹姆斯?邦德”四个字已因反复摩挲而模糊。他知道,此刻踏上的不只是法国土地,更是一场对自我身份的放逐与重塑。
登岸时,他刻意避开了海关官员的目光,混在一群商人和水手之间匆匆通过。按照祖母的要求,他必须彻底隐去王储的身份??没有随从,没有护卫,甚至连名字都换成了“亨利?威尔斯”,一个虚构的伦敦记者,专为撰写社会纪实文章游历欧洲。皮箱里除了衣物和笔记簿,还藏着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明,以及维多利亚女王亲笔签署的一封密函,交予英国驻巴黎大使馆备用,仅在危急时刻启用。
他在加莱老城区租下了一间临街的小屋,月租金三法郎,潮湿阴暗,屋顶漏雨,床板吱呀作响。隔壁是位老鞋匠,每日清晨五点便开始敲打皮革,节奏如心跳般固执。第一天夜里,乔治蜷缩在薄被中,听着窗外醉汉的喧闹与猫儿争斗的嘶叫,忽然意识到:这便是东区无数人日复一日的生活。他曾以为贫穷只是衣衫褴褛、食物粗劣,如今才明白,它更是失眠、恐惧、尊严的缓慢剥蚀。
三天后,他抵达巴黎。蒙马特高地在他眼中不再是旅游指南上浪漫的艺术之巅,而是贫富撕裂的伤口地带。山脚下是煤气灯照亮的咖啡馆,诗人与画家举杯高谈自由;山顶则是歪斜木屋聚集的贫民窟,孩子们赤脚在泥泞中追逐一只破皮球。他按图索骥,在一家名为“黑鸢尾”的地下书店找到了线索??店主是个独眼老人,操着浓重阿尔萨斯口音,只在他出示《良言》第二期封面时,才低声说了句:“去圣心教堂后的洗衣房,周四晚八点,带一瓶红酒。”
那晚,乔治提着酒瓶穿过狭窄巷道,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洗衣房早已废弃,铁桶生锈,晾绳断裂。他刚站定,一道黑影从墙后闪出,将他推进角落。“别说话。”那人压低嗓音,“有人跟踪你三天了。”
是她???lodie。面纱换成了男式鸭舌帽,风衣下藏着一把短匕首。她动作利落,迅速检查他是否携带标记或信物。“你运气不错,”她冷笑,“昨天有个穿燕尾服的‘记者’也来打听詹姆斯?邦德,结果今早被人发现溺死在塞纳河支流。外交官?间谍?谁知道呢。”
乔治心头一震。“我只是个写作者,想了解真相。”
“真相?”?lodie嗤笑一声,“那你先告诉我,王子殿下,当你看见孩子饿死街头时,第一反应是流泪,还是下令封锁消息?”
他僵住。“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套太干净,走路姿势带着军校训练的痕迹,即便故意驼背也藏不住。而且,”她逼近一步,“你在温莎城堡外停留了十七分钟,盯着一棵橡树看??那是王室家族墓地的边界。”
冷汗浸透衬衫。他原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在一棵树前暴露了灵魂的胎记。
“我不揭发你,”?lodie语气稍缓,“因为詹姆斯说,若一颗镀金心脏尚能感知疼痛,或许值得赌一次。”她递过一张纸条,“明晨六点,圣但尼门附近的牛奶摊,穿蓝围裙的男人会带你去见他。”
翌日破晓,巴黎笼罩在薄雾之中。牛奶贩子是个佝偻老人,一句话不说,领着他绕过三个街区,最终进入一处废弃修道院的地窖。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墨香,墙上仍残留着十字架的印记。油灯下,那人背对着入口书写,左手执笔,肩线沉稳。
“你来了。”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乔治摘下眼镜,深吸一口气:“我是乔治?艾伯特?弗雷德里克,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王储。我读了《快乐王子》,它击碎了我一生所信的秩序。”
詹姆斯缓缓转身。他比想象中年长,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眼神如手术刀般锐利。左袖空荡半截??原来断臂藏于袍内。
“所以你是来忏悔的?”他问。
“我是来找答案的。”
“答案不在言语里。”詹姆斯走到墙边,取下一叠手稿,“这是我在印度孟买贫民窟记录的儿童死亡名单,共四百三十七人,死因均为营养不良与可预防疾病。这份是在开普敦采集的矿工血样报告,铅汞超标导致神经退化。还有这个??”他抽出一封信,“一名伦敦童工写给‘童话作家先生’的信,说他每晚梦见自己变成火柴,被点燃,烧尽,没人哭泣。”
乔治接过信纸,指尖颤抖。字迹稚嫩歪斜:
>“先生,您写的快乐王子把红宝石给了生病的孩子,可现实中没人给我们药。爸爸在船厂累死了,妈妈去当洗衣妇,我和妹妹捡煤渣取暖。我们不敢哭,怕房东赶我们出去。我想做一只燕子,飞到太阳那里去,再也不冷。”
泪水无声滑落。
“你哭了。”詹姆斯静静看着他,“很好。眼泪不是软弱,是尚未麻木的证据。但我警告你,若你回去后只是向议会提交一份温情脉脉的调查报告,然后继续住在温莎城堡吃烤牛肉,那你的泪水毫无价值。”
“我能做什么?”乔治抬起头,“我有权柄,却无实权;我能发言,却被视为象征。大臣们说我‘过于理想主义’,媒体称我‘脱离现实’。”
“那就从现实最深处开始。”詹姆斯走近一步,“加入我们三个月。不是观察,而是参与。你要睡在桥洞下,靠拾荒维生,替人刷盘子换面包。你要学会用法语骂脏话,识破警察的便衣,分辨哪条小巷最安全。等你能连续七天不吃肉而不觉委屈,再回来谈改革。”
乔治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炼狱。他剪短头发,染成棕褐,脸上划出假疤痕,化名“亨利”,成为蒙马特工人互助会的一员。他清扫马厩,搬运煤炭,在印刷作坊通宵排版反政府传单。有一次为躲避警察突袭,他跳入塞纳河污水渠,爬出时全身溃烂,高烧两天。?lodie亲自为他敷药,一边包扎一边说:“你知道吗?你祖父威廉四世的情妇曾拥有这片街区一半房产,靠收取贫民窟租金养活情夫与赛马。历史不会记载这些,只会歌颂‘伟大的君主制传承’。”
他开始写日记,不再用王室速记法,而是以粗糙笔触描绘每日所见:怀孕女工被迫在纺织机前工作至分娩;十二岁少年因偷一片面包被判处两年苦役;一位老教师在阁楼自缢,遗书上写着“知识无法拯救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