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见他二人谦恭有礼,心中恼意顿消,耐心道:“姑娘未事稼,故而不懂。这稻秧与稗草之別,可谓天渊。常言道:稗乃禾之卑贱者也。稗草於稻穀危害甚巨。明面看似相类,然你看它根长须多,深扎泥下,侵夺水土,长势远快於稻秧。有它在旁,周遭稻秧生长艰难,甚或枯菱。然其害远不止此。一株稻可分药十穗,每穗结百粒谷;一株稗草则可散籽数千乃至上万。故俗语云:一稗生,百稻不得生。此非虚言!秋收之时,一稗能减十斤粮。若一平方丈之地有十稗,放任不管,
可减產三停之一乃至一半。再甚者,稻田绝收。吾等一家老小皆仰此粮活命,岂能不愈发仔细?”
龙女恍然:“原来如此,多谢赐教。”
农夫摇头,拿起土罐倒水一饮而尽,权作歇息,隨口又道:“这稻秧与稗草,皆属稻系,却是好歹有別,恰如世人一般,有善有恶,有真有偽。至今尚有『骄儿稗子、『稗官野史之说。”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龙女闻此心头一动,喃喃道:“人如秧稗,有好有坏,有真有偽,本性不一。”
农夫点头,目露讚许:“姑娘此言甚是精当!老朽看来,姑娘还是个读书人哩。”
龙女微笑摇头,復施礼称谢。农夫言说无妨,遂復赤足入田,继续劳碌,清除那害群之稗。
龙女看向李修安,笑道:“真人方才所言,吾此刻深有体悟。此便是真人引吾来此之深意么?
真人用心良苦,吾在此谢过。”
李修安却摇头笑道:“龙女误会了。此乃汝触景生情,意外所获,非贫道本意。贫道见龙女眉宇含忧,心念难释,本欲告知:於人心、人性无需过於介怀。正所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那地府,尤是十八层地狱,本为审判罪魂之所,所见自然皆大奸大恶之徒。然寻常世人却非尽然,亦如此间天地有天堂地狱之分,人间有善有恶也。”
说到此处,李修安微顿,续道:“另,贫道方才之言亦仅其一。许多时候,纵使他人所言为真,却未必是全部真相或事实。盖因凡具世俗之心者,无论神人鬼妖,皆有其立场,皆不免带其主见及私情。不言其他,紫极龙女一事,敖闰自认所言皆实,然却非真相全貌。”
“亦不瞒龙女,师父他老人家將清风、明月二人托化为妖,盖因其等下山歷练时,几铸大错。
师父恐其日后步在外师兄后尘。”
“故在贫道看来,於人心、人性,犹如仰观天上真火太阳,可感其温,却不可轻易直视也。”
龙女闻言一,片刻后恍然:“原来如此!惭愧。真人之见地智慧,吾远不及也。”
李修安復摇头:“龙女何须妄自菲薄?非吾智高於汝也,乃吾在人间日久,遇人形形色色,正所谓见多识广。若单论识人之明,龙女未必逊於贫道。”
此倒非客套,在李修安看来,前番西海龙宫,龙女之判断亦多精准,唯对人性人心歷练尚少。
龙女闻言,忽忆菩萨之言,点头道:“多谢真人。菩萨亦说过类似之语,言吾不常行走人间,
未知人心之复杂。今日再听道长此言,吾心已有定计。菩萨常化万千分身,行走人间,广施慈悲,
宣扬善道。待他日善財童子归位后,吾当恳求菩萨,准吾常隨其分身左右,同歷人间各处,亦为歷练己身。”
言及此处,龙女稽首再拜:“时辰不早,吾当回南海也,真人保重!”
李修安稽首还礼。龙女化风而去。
然李修安未著急返观修炼。
他已记不清多久未见此田野之色,这般田园景致,或许只在前世得见。此刻心念微动,难得心灵鬆快,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天將暮黑,李修安方返五庄观,復又苦修胎息之法。经歷诸多,李修安心中早已明了修真真諦,亦深悟:不得终极长生,何来逍遥之说。
所谓终极长生自然指的是修身大成,於李修安而言,即七转大成。
日子復归寧静,李修安依旧昼夜不息,勤修苦练。直至半月后,观中忽传喧闹,原是师父携清风、明月自天而返。
清风、明月二人甫一归来,便唤:“小师弟何在?速来替吾二人出个主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