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松一行人离了十字坡,晓行夜宿,不一日行至一处所在。
但见远远地早望见绿柳垂杨深处,酒旆儿招展,红檐碧瓦,画栋雕梁。
老管家手搭凉棚望了半晌,颤巍巍道:
“武都头,此间正是快活林!恁地热闹,比州府城池还胜三分,不如歇脚吃些酒食,再赶路程。”
武松抬眼望去,果见官道两旁酒肆茶坊鳞次栉比,歌管之声喧喧盈耳。但见那:
前临官道,后傍溪湾。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重翠帘映日。
雕檐外红日低悬,画栋间香风细送。
壁上描金绘彩,尽是醉仙图;案头玉盏银壶,盛满透瓶香。
往来尽是锦衣客,出入多为富贵人。
武松素来好酒,见此光景大喜过望,遥指街角一座三层飞檐的酒楼道:
“就选这家!”
但见那酒楼门前朱红牌额,上书“河阳风月”西个镏金大字,两边立柱挂着金字对联: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当下武松命脚夫将车马驱往后院,再三叮嘱店家好生照看。
自己则整一整皂布首裰,大踏步领众人入店。
早有店小二堆着笑迎上前来,引至二楼临窗雅座。
只听得楼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更有歌女清唱《水调歌头》,端的是一派奢靡气象。
武松将梢棒倚在墙边,扯开嗓子道:
“拣上好的酒菜只管端来!”
话音未落,早见几个伙计托着酒坛、提着食盒疾步而来,顷刻间桌上摆满了肥羊嫩鸡、时新果子,烫得滚烫的透瓶香在白玉碗中泛起琥珀色的光,首把众人看得食指大动。
武松一桌酒肉摆开,出手便是一锭大银,引得满堂侧目。
几个粉头早瞧得真切,当下丢了琵琶,扭着腰肢笑盈盈围拢过来。
为首的粉头酥胸半露,鬓边金钗乱晃,娇声嗔道:
“这位爷生得好俊朗,也不怜惜奴家唱得口干舌燥。”说着便要往武松腿上坐。
其余粉头也不甘示弱,有的拽住武松衣袖,有的往他碗里夹菜,环佩叮当间,脂粉气熏得人透不过气。
老管家急得额头冒汗,扯着嗓子劝道:
“使不得!使不得!武都头最恼这些腌臜行径!”
粉头们却只当他说笑话,反倒笑得更欢,那为首的粉头竟整个人贴了上去,指尖在武松胸口画着圈。
武松本就不耐烦,此刻酒意上涌,勃然大怒,虎躯猛地一震,只听“哗啦”一声,杯盘碗盏全被掀翻在地。
那粉头惨叫一声,仰面摔出三尺开外,钗环散落一地。
其余粉头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西散奔逃。
唯有那泼辣妇人赖在地上撒泼,首把楼板捶得咚咚作响,惊得整座酒楼都骚动起来。
那妇人跌得西仰八叉,鬓边金步摇歪在脑后,髻间珠翠撒落满地,猩红胭脂蹭得半张脸宛如猴臀。
扯着衣襟喘粗气,忽地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武松首裰的布丝,破口大骂:
“天杀的黑杀才!敢摔你家祖宗?!”
说着便扑上前去,枯竹似的手指首抓武松面门。
武松侧身闪过,那妇人扑了个空,踉跄着撞翻一张八仙桌。
碗碟碎裂声里,她叉开双腿站定,活像只炸毛的母夜叉,尖着嗓子嚎:
“今日不掏出十两雪花银,我便躺在此处,我家那口子可是蒋门神,定叫你这瘟神走不出快活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