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唾沫星子喷溅在武松衣襟,又扯乱自己头发,瘫坐在残羹冷炙里打滚,发髻上的芍药花沾满油渍,更衬得面目狰狞。
“女娘息怒!我家都头向来如此!”老管家急得连连作揖,反被那妇人踹了一脚。
“呸!老不死的,再敢上来,老娘踢死你!”
那妇人蹬着绣鞋在楼板上乱跺,震得梁间灰尘簌簌落:
“老货少管闲事!不赔钱,姑奶奶便去州衙告你强抢民女!”
泼妇骂街声中,楼梯处木屐踏得咚咚作响,一达官贵人模样的少年郎拨开围观人群抢上楼来。
但见此人生得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络腮胡须,双眉入鬓,眼若寒星,头戴万字头巾。
身穿鹅黄纻丝袍,腰间束一条金线绦,脚下蹬一双麂皮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凛之气。
此人正是孟州牢城营小管营,江湖人称“金眼彪”施恩。
只因施恩双眼精光湛湛,看人时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加之为人仗义疏财,在孟州地面颇有名望。
这施恩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尤其擅长相扑之术,在快活林开设了数十家酒肉店、赌坊、妓院,生意红火,俨然是这一方的地头蛇。
木屐声戛然而止,施恩立在楼梯转角,浓眉陡然拧成铁疙瘩,目光扫视之下,瞥见满地狼藉中,那妇人正揪着武松腰带撒泼,脖颈青筋暴起活像母狼。
这婆娘施恩再熟悉不过——正是盘踞在快活林里的卖唱粉头之一。
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新近又因勾搭上蒋门神,平日倚仗奸夫拳脚,专在快活林讹诈过路客商,前日才讹了路过客商五两银子。
施恩目光扫过妇人发间歪斜的银簪,又落在武松身上。
但见武松虎背熊腰,眉若漆刷,虽布衣裹身,却自有一股凛然煞气,尤其是那双环眼,微眯时竟比景阳冈猛虎更令人胆寒。
施恩心头剧震,暗忖:“这般人物岂是寻常脚夫?”
施恩思量既定,三步并作两步抢至跟前,皂靴重重踏碎满地瓷片,那妇人抬头望见施恩紫棠色面皮上腾起的怒意,指甲瞬间松了力道。
那妇人又见施恩鹰隼般的目光剜自己一眼,吓得浑身筛糠,踉跄着退到梁柱后头,方才的泼辣劲化作了瑟瑟发抖的鹌鹑。
“在下孟州小管营施恩,江湖人称金眼彪。”施恩抱拳时故意沉肩坠肘,将腰间镶铜刀镡撞出闷响,余光瞥见妇人缩得更紧,这才朗声道,“不知好汉高姓大名?”
武松也抱拳道:“在下阳谷县都头武松!”
施恩闻言双目圆睁,倒退三步又疾步上前,一把攥住武松双手,声音发颤道:
“莫不是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吊睛白额大虫的武都头?!小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想今日得见真容!”
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武都头神勇盖世,施恩自幼仰慕!前日里听得兄长酒后打虎,铲除西门庆的壮举,只恨无缘相见!不想天赐良机,竟在此处得会英雄!”
那方才撒泼的妇人见势头不妙,忙不迭地整理裙裾,灰溜溜混在人群中溜走了。
施恩拜罢起身,亲手拂去武松衣上尘土,又喝令店家撤下残席,重新摆上龙凤八珍、玉液琼浆,扶着武松上座,口中不住道:
“兄长且宽坐,小弟有一肚子仰慕之词,正要向英雄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