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张青突然咳嗽几声,压低声音:
“几位若是要去东京,张某对那一带山路熟稔,愿为引路人!只求……只求放拙荆一马!”
武松握着镔铁戒刀的手青筋暴起,刀锋微微颤动,映出张青额头的冷汗与孙二娘狠辣的眼神。
店外残阳如血,将屋内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血腥味愈发浓重,与张青药箱里飘出的艾草气息、不知何处传来的隐隐肉香,在凝滞的空气中诡异地缠绕。
脚夫们握紧扁担,暗中挪动脚步;老管家抖如筛糠,裤腿己湿了一片,一场恶战,似乎一触即发。
幸好张青抢步挡在孙二娘身前,双手如飞按住她持刀的手腕:
“二娘休得胡来!这位武都头是打虎英雄,咱们大水冲了龙王庙!”
孙二娘哼了声,却将牛耳尖刀“当啷”掷地,一把推开如泥的老管家,忽地双膝跪地,发髻歪斜间露出颈间狰狞刀疤:
“好汉!方才若不是你制住那头陀,奴家早成了他刀下亡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好汉执意报官,奴家便尝他一命也无妨!”
武松双眉微挑,将镔铁雪花戒刀反手递给脚夫,刀身寒光映得满堂皆亮,伸手虚扶孙二娘臂膀,虎目一扫满堂狼藉:
“大姐先起,此事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张青己撸起袖子将碎木片扫到墙角,粗声大气道:
“报什么官!兄弟们赶路辛苦,二娘还不快去整治酒菜!”
孙二娘白了丈夫一眼,却扭着腰肢进了后厨。
不多时,蒸腾热气裹着肉香飘出,大盘熟牛肉、烫热老酒摆满桌案。
张青扯下头巾擦汗,亲自给武松斟满酒碗,浑浊酒液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袖上:
“实不相瞒,我夫妻二人原在光明寺种菜,因不堪寺中僧人欺压,一怒之下杀了监寺僧,从此流落江湖。”
张青指了指梁上悬挂的人皮灯罩,“这十字坡虽说挂着‘大肉包子’幌子,实则专杀为富不仁的恶贼。江湖人称我‘菜园子’,唤她‘母夜叉’……”
武松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烈酒烧得喉咙发烫,望着孙二娘在后厨利落地剁肉,案板“咚咚”声如战鼓,忽然想起景阳冈打虎时的酣畅:
“原来二位也是被世道逼上绝路的豪杰!”
说罢重重拍案,震得碗碟乱颤,“当日我在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吊睛白额大虫,又斗杀西门庆为妻报仇,今见二位行事磊落,倒像是自家兄弟!”
张青眼中精光一闪,与孙二娘对视一眼,孙二娘解下围裙,大步上前抢过酒坛:
“武兄弟这话我爱听!我这双快手不知剁了多少腌臜泼皮,今日见你施展玉环步鸳鸯脚,当真是痛快!”
孙二娘仰头灌下烈酒,胭脂晕染的嘴角勾起豪迈笑意,“若不嫌弃,咱们今日便结拜了!”
当下,张青搬出三只粗陶碗,孙二娘割破指尖滴入鲜血。
三人对月起誓,碗中酒水混着血丝一饮而尽。
武松望着“菜园子”夫妇,忽觉这十字坡的血腥味也不再刺鼻——
江湖之大,原是要与这般肝胆相照的人同行,才不枉了“好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