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然的蓝色日记本,是我陪她在文具店挑的。当时她指着封面的星星月亮,眼睛亮晶晶的:“妈妈,这个有小锁,能装我的秘密吗?”我笑着帮她取下货架上的本子:“当然能,这是只属于你的小天地。”
她把日记本藏在床头柜最里面,钥匙串在粉色的卡通绳上,睡觉时压在枕头底下。有次我帮她整理床铺,手指碰到硬硬的小盒子,刚想拿出来看看,就听见她从门外跑进来:“妈妈,不许碰我的秘密!”
我赶紧收回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遵命,小主子。”她却突然凑过来,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说:“其实……里面记了我们班转来的新同学,他数学超好,就是不爱说话。”
原来所谓的“秘密”,不过是小孩子眼里的新鲜事。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日记本,把“隔壁班男生帮我捡了橡皮”这种小事,写得像偶像剧情节。
语然第一次在日记本里提到“烦恼”,是因为竞选班干部落选。那天放学,她没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放下书包就钻进房间,半天没出来。我端着牛奶进去时,看见她趴在书桌上,日记本摊开着,泪痕打湿了纸面:“妈妈说努力就有回报,可我明明准备了很久的演讲稿……”
我没说话,坐在她身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她突然抱住我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妈妈,是不是我不够好?”
“不是的。”我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就像你喜欢草莓味的糖,有人喜欢巧克力味的,不是你不好,只是大家的选择不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她的日记本旁边,放了张便利贴:“在妈妈心里,敢于站上讲台的语然,己经很勇敢了。”第二天早上,看见便利贴被她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边角都没折。
有次语然发烧请假,我替她去学校拿作业。班主任王老师笑着说:“你们家语然,心思细得很。昨天竞选失败,今天还主动帮新当选的班长整理班会资料,说‘大家都是为了班级好’。”
我心里一暖,想起她日记里写的“虽然难过,但小琪确实比我更会组织活动”。这孩子,总能在失落里找到体谅别人的理由,像极了她爸爸——当年创业失败,还笑着安慰我“从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
语然的日记本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关于“成长”的思考。有天我帮她洗校服,从口袋里摸出张撕下来的日记纸,上面写着:“妈妈今天炒菜烫到了手,却笑着说没事。大人是不是都把难过藏起来了?”
晚上给她掖被角时,看见她的日记本放在枕边,没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翻开——有些秘密,需要留给孩子自己消化。就像她不知道,我其实偷偷在她的保温杯里放了她爱吃的柠檬片,在她写作业时悄悄热好了牛奶,这些“藏起来的关心”,或许也是我们成年人的秘密。
周末带她去公园放风筝,她举着线轴跑,风筝却总飞不高。她有点泄气,坐在草地上嘟着嘴:“妈妈,我是不是很笨?”
“你看这风筝,”我指着天上晃晃悠悠的蝴蝶风筝,“它第一次飞也会摔跤,多试几次就好了。”我接过线轴,拉着她一起跑,“就像你学骑自行车,摔了三次才学会,现在不是骑得很稳吗?”
风筝终于飞起来时,语然欢呼着跳起来,阳光洒在她脸上,眼里的光芒比风筝还亮。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说:“妈妈,我今天要在日记本里写‘放风筝的秘诀:和妈妈一起跑’。”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却在想:孩子的成长,何尝不是父母的修行?从她攥着我的手指学走路,到她背着书包走进幼儿园,再到她锁起日记本藏起小秘密,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时递上一把钥匙,在她飞翔时松开手中的线,告诉她:无论飞多高,家永远是你的港湾。
晚上看见她的日记本放在书桌上,锁是开着的。我知道,这不是疏忽,是她在悄悄告诉我:妈妈,我的秘密里,也藏着对你的信任。
语然上初二那年,房门开始频繁地关上。以前写作业总喊“妈妈过来帮我看看这道题”,现在连送水果都得先敲门:“语然,妈妈能进来吗?”
有次我推门进去,看见她正对着手机屏幕笑,见我进来慌忙按灭屏幕,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跟同学聊天呢?”我放下果盘,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嗯”了一声,低头扒拉着课本,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班里建了学习群。”
我没戳破——那屏幕上闪过的头像,分明是个穿篮球服的男生,背景是学校的篮球场。我想起自己十三岁时,也会把暗恋男生的名字,用修正液藏在课本封面的角落里。
她的日记本换了个黑色封面,锁芯比之前复杂,钥匙不再压在枕头下,而是挂在脖子上,用毛衣遮得严严实实。有天她洗澡时,项链不小心滑进浴缸,我帮她捡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锁,突然明白:这把锁,不只是防父母,更是她给自己筑起的“安全区”。
第一次和她爆发“防火墙”冲突,是因为她的月考成绩。物理成绩掉了二十多分,班主任打电话说“最近上课总走神”。我拿着成绩单走进她房间,她正戴着耳机听歌,看见我进来,立刻摘下耳机,眼神里带着戒备。
“物理怎么回事?”我把成绩单放在她桌上,语气有点急。她却猛地站起来,声音比我还大:“我就是没发挥好!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我是你妈!”这句话冲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她的眼圈瞬间红了,抓起书包摔在地上:“是我妈就可以随便进我房间吗?就可以翻我东西吗?”
“我没翻你东西!”我也提高了音量,心里又气又慌——那个曾经追着我要抱抱的小丫头,怎么突然变成了浑身带刺的小刺猬?
她没再说话,转身趴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站在原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课本,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摔了跤,我总是先问“疼不疼”,而不是“怎么这么不小心”。
晚上江辰回来,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叹了口气:“咱们闺女长大了,有自尊心了。明天我去跟她聊聊?”我摇摇头:“还是我去吧,母女俩哪有隔夜仇。”
第二天早上,我在她的牛奶杯旁放了张纸条:“对不起,妈妈不该不敲门就进来。物理跟不上的话,妈妈陪你找老师补课,或者咱们一起看网课?”
她出门前,把纸条折成了小方块,放进了口袋。放学回来时,手里拿着本物理错题集:“妈妈,你能帮我看看这几道题吗?”
我知道,这是她递来的和解信号。坐在书桌前,她指着错题说“这里的公式总记错”,我帮她在旁边画了个小漫画——一个小人举着公式牌,旁边写着“记住我,不然打你哦”。她噗嗤一声笑了,眼里的冰霜终于化了。
有天深夜,我起夜时看见她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看见她对着日记本发呆,手里攥着一张演唱会门票——是她喜欢的乐队,下周末在邻市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