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您很像我认识的……您是哪的人?”
“我是阿那斯勒人,怎么了?”他说:“而且我也终其一生没有踏出过阿那斯勒那与四分五裂无异的国土。”
“抱歉,那应该是我认错了。”她颔首道。
第113章马戏团
在阴沉的,好似在为风暴铺设舞台的这一天,在马车辚辚,驶过中央大道,再次重演成百上千编的吆喝,在两位将军互相向对方挥舞第一拳之前,表演艺人把赚来的钱兑换成了银币,揣进帽子里,摇摇晃晃,几乎是拖着脚步,悄悄地混进出城的人群中——
这支人皮所制的傀儡就这样带着不菲的战利品,回到了主人身边,这只傀儡的名字是卜西,而他的主人,穿着考究礼服,脸上扑着人骨头磨制的化妆粉,还有着两撇打理得当的八字胡。既像乡绅,又似贵族,此人名阿沙玛特,乃马拉勃朗马戏团的团长。
和一般的魔鬼相比,阿沙玛特的样貌并不丑陋,他自诩是个优雅人,这年头,不是你制造恶行就能得到尊敬的,优雅,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他在这方面做得还算是差强人意,在整个围场,谁人不知他马拉勃朗马戏团的大名呢?
“什么?只有钱财……其他什么都没有?连人皮都没收到吗?”阿沙玛特意外道,匍匐在地的傀儡咔咔几下,缓慢地说道:“一个……人类……城镇……祥和……”
在傀儡断断续续将见闻讲述后,这位听者挑了挑眉头,先让傀儡自行去找个地方呆着,在他身后,是一个——说是平地而起的马戏团也不为过,五颜六色的帐篷被搭建起来,尖耳朵和尖鼻子的魔鬼、巫师还有奴隶们来回忙碌,搬运兽笼。
马戏团的画家正伸长了脖子,考虑如何绘制新的宣传图。“是依照老样子,画点砍头表演呢?还是画点吸睛的世情图……比如,被长筒袜吊成一排的男人?唉,现在的新潮可真难把握,现在地上都在做什么呢?”
“老爷,地上正在打仗呢。”奴仆恭恭敬敬地回答。
“打仗啊,那合该画点猛烈的……开膛破肚……”
在另一旁,也就是那铁笼里的演员们,嗬,那可真是多姿多彩,有生着六条腿的女人,有两个头的畸形儿,还有展览天花的男人和有着硕大舌头的弱智儿……这些嘛,有天生的,也有后天造假的——造假算什么,魔鬼就是比谁更会以假乱真!这些收藏让阿沙玛特如痴如醉,亦帮他成就了名声,除此之外,他也有不少稀罕、能兜售给看客的好东西,比如买得最好的血膏,现场提取,绝不用陈血,童叟无欺!还有珍惜动物……
说起这个,阿沙玛特倒是有点惆怅,这些年,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好像受到了某种阻碍,死人虽多,但好东西嘛,很少能轮得到他们手里,即使他好不容易跻身高级魔鬼的行列,出人头地,但离目标还远,远得很!谁不渴望蛊惑,渴望催生人的虚荣自满,传播□□,摧毁良心呢?可他这十几年来实在不走运,被仇家挤兑,抢走了他最应以为傲的珍珠少女,还丢了一只黑孔雀,连派去寻回的仆人也不知所踪,家丑不可外扬,只有他自个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爷,请喝茶……”
他挥挥手,“叫什么叫,没见我在想事情吗!”
“老爷,对不起,老爷。”
过了一会儿,他那爱讲俏皮话的副团长萨内赫找了过来,他恭恭敬敬道:“老爷,都规整完毕了。”
“很好,”他夸奖了一句:“萨内赫,你认为,我们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呢?”
“这又什么不可以的。”萨内赫说:“不论是哪个方向,都有等着您的大好前程呢,阿沙玛特老爷。”
萨内赫说话很是悦耳,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提拔此人,而多数时候,他也乐意给这位副团长讲讲实话:“之前……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一位新的魔鬼领主诞生了。”
魔鬼领主,多好、多叫倾羡的词汇,和他们这帮费尽心思,边害人边往上爬、尝尽苦涩的泥腿子可不一样,有些魔鬼,祂们生来就是这里的王公贵族,含着金勺子长大……不过嘛,嘿嘿,也不是所有那一层的魔鬼都能成为领主,当领主,得猎到足够多的猎物和仆人,不然谁给你提供荣华富贵呢?
而奇怪的是,尽管很多魔鬼——在某一天的某一刻——都在心底被“通知”了新领主的诞生,可这位领主既没有宣布自己名讳、尊称,也没有任何动静,更不知道此殿下的封地在何处,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新的封国代表新的机遇,这位殿下也不知会一声,本来吧,这也就罢了,可误打误撞间,他们不小心被一阵雾带偏了路线……一路走到了边地。
没想到,那被众魔鬼苦寻不到的——封地,就在这边缘,边地,顾名思义……越往外走,就越容易触碰到虚无的边缘,有人说,边缘,就和悬崖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谁会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封国?
“而再往前,就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殿下的封地……说实话,我是很想去看看,但带傀儡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他说着,他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被跑来的老画师打断了——“阿沙玛特老爷。”他气喘吁吁道,他经常走两步就喘,还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当画家也许就是这样,一辈子都胖不了:“我想出了一个好点子,请您过目……”他把画作呈了上来。
“嗯?让我看看,”他打开那副纸之前还不忘数落两句:“你啊,不要成天画那些低俗□□,充斥暴力的画作,喔,我知道我们有时候需要吸引客人,在感官上越刺激越好,虐杀,也就是这么回事,就连人类都会喜欢——但从今往后,你也得考虑改改路线。”
他咳了几声:“高雅!我们得高雅,真正有感染力的东西藏在似是而非的谬误里,□□的本质是什么,是画张图给人看看,抒情一下就完事了吗?不,在我们高雅之魔鬼看来,这与暴力有关,谁乐意去管一对儿情侣爱什么,怎么爱,你要让它把人心中的暴力勾出来……嗯,你这是什么主题?”
“回老爷,这是战争……”
“拙劣之作!”阿沙玛特大喊,然后——他这时候都没忘记他那优雅呢,他慢慢地把那张画家辛辛苦苦画出来的画撕做两半:“你看看你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战争,难道画点尸山血海,画点残酷场景,就能提现战争了吗?非也,战争是强者对弱者的无情碾压,是宗教与宗教,国家与国家的宏大混乱!□□上的战争,是直观的残酷……”
他阴森森地,用过来人的口吻说:“——而心灵上,自然也是有战争的,你要体现的是超越道德的你死我活,你要把不义的战争画成正义的,你要把无辜的国家描绘成邪恶的……”
“老爷,”画师欲哭无泪道:“但现在打仗的三国都不算正义啊……”
“那不重要。”阿沙玛特说:“别打我的岔!我讲到哪了……对,最好画一场心灵上的战争……心灵上……”
他在一阵侃侃而谈后,让画师带着他的笔滚蛋了。
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萨内赫在心里想道。瞧瞧,他倒是经常这样,一天天地折磨人家,让人家重画这个,重画哪个,到时候没准会改口要第一版——被他亲手撕掉的那一版,诚然,他萨内赫也会这么做,谁乐意给别人有休息时间呢?不过嘛,他也许没有阿沙玛特那么抠门。
“老爷,”等他赶走了画师后,萨内赫开口:“刚刚您说的,不容乐观的消息是什么?”
阿沙玛特这才想起来他和萨内赫之间还有一场未了结的谈话呢,他自如地从勃然大怒中切换了过来,眼下他又是个有点忧郁的团长了:“我该怎么和你说呢?我的朋友,据傀儡的打探,那里似乎没有什么魔鬼!”
“没有什么魔鬼?那我们去不是正好吗?”
“不不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那里的魔鬼并非稀少,而是……似乎完全没有。”
“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萨内赫惊讶道:“一定是藏在了什么酒馆之类的地方吧?我听说过,也有一位殿下讨厌样貌丑陋的……不论是人类还是魔鬼,所有在祂治下的,凡是美人,就能自如在都城行走,凡是丑陋之人,就必须掩盖自己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