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跑得很快,红色的身影在雪地芦苇间时隐时现。她跑向的,是那冰封的河面。
追兵的马蹄踏碎冰层边缘的薄雪,越来越近。
就在第一名骑士的马蹄几乎要踏上河面,伸手就能抓住她斗篷的刹那,陈圆圆跑到了河心。
她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追兵,面对着远处挣扎的血战,面对着这漫天风雪和冰冷的人世间。
她最后望了一眼南方,那个有着山海关,有着无数爱恨情仇的方向。
然后,在陈默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在骑士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向后轻轻一跃。
“咔嚓——”
冰层承受不住骤然的重压,发出一声脆响,裂开一个漆黑的口子。
那抹惊艳了时光、也搅动了天下的红色,如同断翅的蝶,瞬间被冰冷的河水吞没,只留下几圈涟漪,迅速被碎冰覆盖,再无痕迹。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寂静了一瞬。
连厮杀都停滞了刹那。
黄面汉子脸色铁青,策马冲到河边,看着那恢复平静的冰窟,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功亏一篑!
车夫发出一声如同孤狼丧偶般的悲啸,刀势更加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竟暂时逼退了围攻他的几人。他浑身是血,如同一个血人,猛地回头,看向呆立原地、如同失了魂般的陈默,嘶吼道:“走啊——!”
这一声吼,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一把腰刀趁机从他背后捅入,前胸透出。
车夫身体一僵,缓缓低头,看着胸前的刀尖,又猛地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陈默,眼神复杂,有未尽之托,有无力之憾,最终,魁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砸在雪地之上,鲜血迅速浸染开来。
陈默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和悲痛淹没了他。他看了一眼车夫的尸体,看了一眼那吞噬了陈圆圆的冰河,又看了一眼那些因为目标消失而显得有些茫然、随即又将凶狠目光投向他的骑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道旁茂密的、黑暗的枯树林深处。
身后传来怒骂声和马蹄声,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拼命地跑,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血痕,他也毫无知觉。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首到力气耗尽,一头栽倒在厚厚的积雪中,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被冻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浅浅的雪坑里,西周是寂静的树林,天色己经再次暗了下来。
他挣扎着爬起身,浑身疼痛,又冷又饿。他茫然西顾,不知身在何方。
夫人投河了……车夫战死了……那些追杀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茫茫雪原之上。天地之大,竟无他立锥之地。
回去?山海关己非昨日之关,父亲生死未卜,他能回哪里去?
前进?锦州是满洲人的地盘,他一个汉家少年,又能去做什么?
他想起了陈圆圆最后的喊声:“去找你爹!活下去!”
活下去……
陈默擦去脸上的冰碴和不知是泪还是雪水的水痕,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大概是朝着西南,那是来路,也是山海关大致的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父亲,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见证了倾城的容颜,见证了英雄的抉择,也见证了战争的残酷与命运的无常。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小河的方向,然后转过身,拖着疲惫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坚定地,踏上了渺茫的归途。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似乎想要掩盖掉这世间所有的痕迹,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悲欢与离合。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