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里都人吃人了,咱们去,不是送死吗?”
“督师到底打不打?整天窝在这土堆里,算怎么回事?”
类似的窃窃私语,开始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流动。尽管各级将官弹压甚严,但这种无形的士气消磨,比有形的敌人更难对付。
这一日傍晚,洪承畴在亲兵护卫下,再次巡视营区。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默默地行走在营帐之间,听着士卒们吃饭、闲聊、甚至抱怨的声音。他看到一些士兵围坐在火堆旁,小心地擦拭着武器,眼神麻木;也看到一些年轻的士卒,望着关内的方向,脸上带着茫然和思念。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听到两个年纪稍长的老兵在低声交谈。
“……当年跟着袁督师,宁远、宁锦,那打得才叫痛快!现在这……”一个老兵叹了口气。
“嘘!小声点!今时不同往日了。洪督师……唉,看着也难啊。鞑子势大,朝廷又催得急……”另一个老兵压低了声音。
“再难也得打啊!总不能看着锦州完蛋吧?只是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洪承畴的脚步顿了顿,没有上前,悄然转身离开。老兵的话,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不踏实……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觉得不踏实。他又何尝不是?
回到中军大帐,己是夜幕低垂。帐内烛火通明,却更显得他身影孤寂。案头上,堆积着最新的哨探报告、粮草统计、以及兵部转来的又一封语气急切的催战文书。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重压。一边是锦州日益危急的形势和朝廷不容置疑的催促,一边是稳扎稳打的现实需要和军中隐隐浮动的士气,另一边,则是那个深不可测、步步紧逼的对手皇太极。
他走到帐壁前,那里挂着一幅更为详尽的辽西地图。他的目光在锦州、杏山、松山之间来回移动,试图看穿那重重迷雾,找到一丝破局的契机。
稳扎稳打,固然稳妥,但时间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速战速决,风险巨大,可能正中皇太极下怀。
分兵袭扰,效果有限,难以撼动清军的整体部署。
到底该如何抉择?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胸前,那枚染血的箭簇硬硬地硌在那里。噩梦中的景象再次浮现,万尸齐吼的质问仿佛就在耳边。
“为何送我们入死地……”
难道,真的没有一条生路吗?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筒跳动。不能慌,不能乱!他是三军主帅,他的任何一丝犹豫和动摇,都可能被放大无数倍,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必须在军队士气尚未彻底滑落之前,在皇太极可能发起更大规模的行动之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他需要根据最新的情报,重新评估形势,制定一个更具主动性,也更具可行性的作战方案。
是继续坚守杏山,等待更好的战机?还是主动向前推进,压迫清军防线?或者,另辟蹊径?
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虑之中。杏山的春夜,寒风依旧,吹得帐帘不时晃动,也吹动着大明王朝在辽东命运那根细微而紧绷的弦。
营寨之外,无边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片灯火通明的明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