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山,并非什么险峻奇峰,只是辽西走廊上一座低矮的土山丘。然而,其地理位置却至关重要。它像一颗楔子,卡在宁远与锦州之间,南联塔山、宁远,北护松山、锦州,是明军关宁锦防线上的关键一环。
当洪承畴率领的中军主力抵达时,先期到达的吴三桂部骑兵己在山周扎下营寨,并清理出了一片足够庞大的区域。放眼望去,杏山周遭地势相对平缓,视野开阔,利于大军展开,但也意味着无险可恃,需完全依靠人力构建防御。
没有片刻歇息,庞大的明军立刻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在各级将官的呼喝声中,数以万计的士卒,如同蚁群,开始了繁重而紧迫的立营工作。
“快!这边!壕沟再挖深三尺!”
“立栅!木桩要埋实了,鞑子马队冲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望楼!那边的望楼再加高!他娘的,没吃饭吗?”
尘土飞扬,汗气蒸腾。铁锹、镐头与泥土砂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粗大的原木被合力抬起,深深打入地下,形成营栅的骨架,随后绑上削尖的侧枝,构成一道狰狞的屏障。营栅之外,宽达数丈、深可没顶的壕沟被迅速挖掘出来,挖出的泥土堆在内侧,拍实成矮墙。一座座简易的望楼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上面的哨兵警惕地注视着远方地平线的任何风吹草动。
各总兵官的大纛依序树立,划分出各自的防区。洪承畴的督师行辕则设在了杏山南坡一处相对背风的位置,大帐周围,亲兵营环立,戒备森严。
洪承畴卸下盔甲,只着一身青色便袍,在几名高级将领的陪同下,亲自巡视营地的构建。他看得极为仔细,不时停下脚步,用手丈量壕沟的宽度深度,用力推搡刚刚立起的营栅,甚至登上望楼,极目远眺。
“督师,依此营垒,即便虏骑数万来冲,也足以抵挡数日。”山海关总兵马科跟在身后,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眼前的营寨规模宏大,规制严谨,确非寻常。
洪承畴却没有丝毫放松,目光扫过远处那些正在挥汗如雨的普通士卒,缓缓道:“营垒再坚,亦需将士用命。皇太极若来,绝不会只是骑兵冲阵那么简单。”他顿了顿,问道:“吴总兵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己冲破外围哨卡,首奔中军而来。马蹄声急,带来一股风尘仆仆的肃杀之气。骑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报!督师!吴总兵遣小的回报,我前出哨骑与虏骑遭遇数次,小有斩获。但虏骑遮蔽甚严,游骑数量极多,难以靠近锦州十里之内。观其营垒,环锦州而设,壕沟深阔,旌旗密布,戒备森严!”
又一名军官匆匆赶来,呈上一份文书:“督师,塔山转运站急报,昨日一支运粮队遭小股虏骑突袭,虽被击退,但损失大车五辆,民夫伤亡十余人。”
坏消息接踵而至。
洪承畴的脸色沉静如水,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他挥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皇太极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迅速和强硬。这广阔的辽西平原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双方的哨骑如同触角,己经在每一个角落展开了无声而残酷的搏杀。
“传令各营,立营之后,即刻轮番休整,恢复体力。夜间值守,加倍小心,严防虏骑夜袭。”他沉声吩咐,“另,命吴三桂,继续加大哨探力度,尤其注意锦州西南、东南方向,寻找虏营结合部或防御薄弱之处。”
“得令!”
接下来的几日,杏山大营如同一只缓缓收紧拳头的巨兽,在紧张与忙碌中逐渐成型。而前线传来的消息,也越发具体,也越发令人心惊。
吴三桂派出的夜不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带回了更详细的情报。锦州被围得水泄不通,清军挖掘了内外数重壕堑,广设营垒,尤其是面向杏山、松山的方向,防御工事最为密集。清军的主力似乎并未全部集中于锦州城下,有相当一部分骑兵在外围机动,显然是为了打击明军的援军和粮道。
更让洪承畴心头蒙上阴影的是,有经验丰富的夜不收回报,在侦查过程中,似乎隐约发现清军在调动部署,有向杏山、松山方向增兵的迹象,但对方遮蔽得很好,难以确认具体规模和意图。
“皇太极……他想干什么?”洪承畴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围点打援?还是……他想连我这支援军主力,也一口吃掉?”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若真如此,皇太极的胃口和魄力,未免太大了些。
与此同时,军中的气氛也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最初的锐气,在日复一日的立营、警戒、以及前线零星却不断的伤亡消息中,渐渐被一种焦躁和不安所取代。尤其是来自宣府、大同等地客军的士卒,离乡日久,面对辽东的苦寒和未知的强敌,思乡之情与畏战情绪悄然蔓延。
“娘的,这鬼地方,风沙这么大,吃的还尽是硬得能崩掉牙的干粮!”
“听说鞑子凶得很,野战从来没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