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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摩天岭（第2页）

“范先生，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三儿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范秀才突然清醒片刻，浑浊的眼睛望着三儿：“三儿……替我……替我剪了这辫子……”

清兵入城后，给所有俘虏强行剃发结辫。范秀才的辫子结得歪歪扭扭，夹杂着花白头发。

“这玩意儿……终究不是咱们汉人的东西……”他气若游丝。

三儿重重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宿营。这天倒下的俘虏特别多，清兵懒得处理尸体，只是解开铁链把尸体推下山崖。惨叫声在暮色中此起彼伏。

三儿把范秀才安置在岩壁下，用积雪给他降温。范秀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醒来都要问：“到哪儿了？”

“快出山了。”三儿每次都这样回答。

二管家坐在不远处，默默擦拭手腕的伤口。那个被救的女孩蜷在他身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窝头。

夜深时，范秀才把三儿叫到身边。

“三儿，你识字？”他突然问。

“认得几个。”三儿说。他在王府偷听过少爷们读书，私下里用工整的小楷记录所见所闻，这是他对抗遗忘与恐惧的唯一方式。

范秀才从贴身衣袋里摸出那本湿透的《论语》，颤抖着塞到三儿手里：“拿着……将来……若有太平年月……替我……传下去……”

书页黏在一起，封面上“论语”二字依稀可辨。

“我怕是……过不了这座山了……”范秀才望着满天星斗，声音越来越轻，“告诉我娘……儿子……没给她丢人……”

三儿紧紧攥住那本湿透的书，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后半夜，风雪又起。三儿被冻醒，发现范秀才在轻轻哼唱什么。侧耳细听，是济南一带的童谣：

“月娘娘，亮堂堂

开开城门洗衣裳

洗得白，浆得光

送给哥哥上学堂……”

声音渐低，终不可闻。

三儿伸手探他的鼻息，己经没了。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支梅花金钗，用钗尖一点点割断范秀才的辫子。辫子落在地上，像一条死去的蛇。

天亮时分，清兵来检查时，发现范秀才己经僵硬。他们熟练地解开铁链，要把尸体推下山崖。

“等等。”三儿突然开口，“让我……送送他。”

清兵愣了一下，竟真的让开了。

三儿和几个俘虏一起，把范秀才的尸体抬到崖边。晨光熹微中，摩天岭的群峰如黛，远方天地交界处泛着鱼肚白。

“范先生，回家了。”三儿轻声说，推下尸体。

没有回声，只有风雪呼啸。

转身时，三儿看见二管家站在不远处，双手合十，朝崖下深深一躬。

这天出发时，三儿这串只剩下七个人。铁链空出三截，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像送葬的铃铛。

狗儿悄悄问三儿：“范先生去找他娘了吗？”

三儿望着前方白茫茫的山路，轻轻点头。

队伍继续向北，在积雪中踩出深深的脚印，旋即又被风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