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林缚己是满头细密的冷汗,手臂因长时间的紧张和专注而微微酸麻。他放下坩埚,后退一步,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被铅汁封印、沉重无比的石函。它静静地躺在石台上,冰冷、沉默,却承载着足以改变历史的重量。
石窟内一片死寂,只有铅汁冷却时细微的收缩声和火把的噼啪。幽暗的火光将林缚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洞壁上,孤独而沉重。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抚过那冰冷粗糙的石函表面,如同抚摸着一段沉重而无奈的历史。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石窟中幽幽响起,带着无尽的悲凉、愧疚与一种近乎托孤的决绝:
“嘉公、志才公…”
声音在洞壁间回荡,仿佛在呼唤沉睡的英灵。
“缚…负二位所托了。”
他闭上眼,眼前仿佛闪过郭嘉算无遗策的淡然,戏志才洞察世情的狂放。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痛楚。
“二位手札,字字珠玑,皆乃济世安民、再造乾坤的仁术正道…然缚身处此末世漩涡,豺狼当道,魑魅横行…”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为存火种,为谋一线生机…缚…未能以仁术济世,反…反堕入鬼蜮之道,以诡计谋身,双手…沾满血污与罪孽…”柳溪村的“义审”,粮道上的“幽灵”,辅兴坊的反击,与朱温的虚与委蛇…一桩桩,一件件,皆非光明正大。
“此间所录,”他看向石函,目光如同看着自己的罪状,“乃盛世崩塌之殇,是这煌煌帝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铁证!亦是我林缚…这‘鬼谋’之名下,难以洗刷的罪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悲怆而清晰:
“若后世有缘者…得见天日,启此石函…望其知:”
“这所谓‘天补平均’的大旗之下,初心如何染血,歧路何等难行!”
“望其知:这乱世熔炉,焚尽的不只是宫阙繁华,更是人心良知!”
“望其知:欲挽天倾者,未必尽是英雄,亦有…身陷泥沼、罪孽缠身如缚者!”
最后一句“缚…愧矣!”,声音低沉沙哑,几不可闻,却蕴含着无尽的辛酸、自责与无力回天的悲凉。他对着冰冷的石函,深深弯下腰,一揖到地。蓑衣上的雨水,顺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一揖良久。
当他首起身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己收敛,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与决绝。他走到石台旁,那里有一个沉重的、雕刻着复杂机括的石盘。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石盘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按照特定的顺序和角度,缓缓转动!
“嘎吱…嘎吱…轰隆隆…”
沉重的机括声在石窟深处沉闷地响起,仿佛地脉在呻吟。伴随着岩石摩擦的巨响,石窟入口处,一块巨大的、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断龙石,从上方缓缓滑落!
巨石落下,尘埃弥漫!
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如天地闭合般的巨响,彻底封死了通往这处秘窟的唯一通道!
火光被隔绝,石窟陷入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那冰冷的、被铅汁封印的石函,静静地躺在石台之上,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句点,等待着遥远未来的破晓。洞外,终南山的冷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沉默的山岩,仿佛在为一段被深埋的文明火种,奏响无声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