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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影子均田的星火(第1页)

终南山的秋意,远比长安城来得更早,也更浓烈。凛冽的山风卷过层峦叠嶂,将漫山遍野的林木染成一片燃烧般的赤金与深褐。山涧溪流变得清冽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松针、泥土与即将到来的寒冬交织的气息。

在远离官道、人迹罕至的一处隐蔽河谷——“栖霞坳”,深秋的萧瑟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力所打破。

这里曾是前朝一处废弃的屯田点,历经战乱,早己荒芜多年。坡地贫瘠,碎石遍布,远不如长安城郊那些被勋贵圈占的膏腴沃土。然而,正是这份贫瘠与偏僻,成了“影子均田”计划得以艰难推进的第一片土壤。

河滩旁相对平整的空地上,几十座用原木、茅草和泥巴匆匆搭建的低矮窝棚错落排开,简陋得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袅袅的炊烟从窝棚缝隙中顽强地钻出,在清冷的空气中画出几道歪斜的轨迹。窝棚周围,新开垦出的土地如同巨大的伤疤,着深褐色的泥土,夹杂着顽固的草根和碎石,倔强地嵌入河谷的怀抱。

三十户人家,一百余口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被寒冬抽干了水分的枯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眼神里残留着流徙的惊惶与饥饿的麻木,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期盼。他们聚集在窝棚前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上,目光都聚焦在空地中央那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身上。

他便是林缚亲命的“劝农使”——宋知节。一个在孟楷倒台清算中,因首言上书而被构陷、家破人亡的前唐底层文吏。是林缚将他从暗夜司的牢狱中捞出,给了他一个赎罪(自认)和实现昔日未能施展抱负的机会。此刻,宋知节站在一块稍高的土台上,手中捧着一叠用粗糙木片削成的简易“地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坚定:

“乡亲们!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他指着周围新开垦的土地,声音微微发颤,“这栖霞坳,坡地虽瘠,却是无主之地!经林大人…恩准,划为‘劝农试垦区’!按户授田,每户二十亩!白纸黑字…不,是木契为凭!只要你们肯下力气,精耕细作,这地…就能养人!”

人群一阵骚动。二十亩!这个数字对于世代佃户或流离失所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许多人眼中瞬间涌出浑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几个孩子懵懂地看着激动的大人,下意识地抓紧了父母破旧的衣角。

宋知节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种子!林大人也替大家备下了!”他身后,几名同样穿着朴素、神情精悍的汉子(暗夜司外围人员)抬出几个沉甸甸的麻袋。“这是耐寒耐旱的‘黑谷粟’种!还有…”他又指向旁边一堆崭新的、样式有些奇特的农具——曲辕犁的改良版,轻便但更省力的铁锄、特制的开荒镐,“这些农具,是城里…匠人们新打的!借给大家用!头一年,不收租子!只盼着大家,能把这地…种活了!把根…扎下来!”

“种子…农具…”一个枯瘦的老汉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摸那麻袋里的粟种,却又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缩了回来,喃喃道:“是真的…是真的有地种了?”

“鲁老爹,是真的!”宋知节跳下土台,亲自捧起一把沉甸甸、带着泥土清香的粟种,走到老汉面前,塞进他粗糙如树皮的手中,“您摸摸!这是能活命的种!”

老汉枯瘦的手紧紧攥住那捧粟种,冰凉的、的颗粒感透过皮肤传来。他低下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掌心中那捧沉甸甸的希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粟种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谢…谢大人…”老汉泣不成声,腿一软,竟朝着宋知节就要跪下。

“使不得!老爹快请起!”宋知节连忙搀住他,心中也是酸楚难言。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靠近新开垦田地边缘的坡地上。一个穿着同样破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中年汉子,没有去领种子,也没有看农具。他像是着了魔一般,踉跄着走到自家刚分到、还布满碎石和草根的那片坡地上。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颤抖着,近乎贪婪地,深深插入那深褐色的、尚带着凉意的泥土中!

他捧起满满一捧泥土!粗糙的土块夹杂着草根和小石子,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捧泥土,仿佛那不是土,而是失散多年的骨肉,是活下去的全部指望!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头滚动着压抑的呜咽。终于,他猛地将脸埋进那捧冰冷的泥土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如同野兽般低沉而压抑的嚎哭:

“土!是活的土啊!热乎的!娃儿!娃儿们…有活路了!能活了!呜呜呜…”他语无伦次,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些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恐惧和绝望,全部哭进这片能孕育生命的泥土里。

这悲怆而充满生机的哭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击碎了所有流民强撑的麻木与沉默!压抑己久的哭声、笑声、感激的呼喊声骤然爆发出来!人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扑向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有人跪地亲吻泥土,有人抓起土块紧紧贴在胸口,有人抱着分到的农具嚎啕大哭…整个栖霞坳,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重获希望的悲喜交加之中。

河谷入口处,一处被茂密枫林遮掩的高坡上。

林缚身着不起眼的灰色棉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静静地伫立在风中。他拒绝了亲卫的搀扶,独自站在那里,如同一棵扎根于山岩的孤松。山风卷起他鬓角新添的霜白,吹拂着披风的衣角,猎猎作响。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如同幽潭,倒映着下方河谷中那悲喜交织、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场景。

他看到了宋知节眼中强忍的泪光。

他看到了鲁老爹捧着粟种时那虔诚的颤抖。

他看到了那个中年汉子将脸埋进泥土里,那压抑到极致又喷薄而出的、如同大地悲鸣般的哭嚎。

他看到了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崭新的农具,脸上绽放出近乎圣洁的光辉。

他看到了孩子们在刚开垦的土地上跌跌撞撞地奔跑,懵懂的脸上也沾染了希望的色彩…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深沉的酸楚,猝不及防地冲上林缚的心头,狠狠撞在他胸中那块被权谋、污浊和血腥层层包裹的坚冰之上。

“这土…是活的…”

汉子那带着哭腔的嘶喊,仿佛穿透了时空,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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