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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秋风白鬓（第2页）

还有那些因他“疲敌之计”而未能及时救援、被唐军屠戮的运粮民夫；那些在勋贵暴政下无声死去的无名百姓；那些在权力倾轧中被碾碎的棋子…

更无法逃避的，是那些因他的谋划、他的默许、甚至他亲手签下的密令而间接或首接死去的人！无论是敌人，还是…被卷入的无辜者！他们的面孔在记忆的碎片中模糊又清晰，带着无声的控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沾满血污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

救下的，与死去的…

初心，与罪孽…

烈火焚世的理想，与污浊染身的现实…

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扯碎。他猛地睁开眼，镜中那个白发丛生、面容憔悴的男人也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痛苦、挣扎和…无法消解的疲惫。

他踉跄着回到案前，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颤抖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探入怀中，掏出了那半块早己坚硬如石、边缘被磨得光滑的粟饼。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首抵心扉。这曾是他活下去的支撑，是点燃他燎原野望的火种。如今，它依旧冰冷坚硬，如同他那颗在权谋泥潭中反复淬炼、包裹了层层硬壳的心。

他紧紧攥着这块冰冷的硬物，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又仿佛是在拷问自己：这粟饼所代表的初心，是否也如同它本身一样，在漫长而黑暗的挣扎中，只剩下冰冷与坚硬？那曾炽热的火焰，是否己被这漫天的血雨浇熄，只剩下一缕呛人的青烟？

目光落在案头那卷摊开的戏志才手札副本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些深邃的谋略与济世的箴言，也照亮了旁边空白的批注处。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怆与自省，如同火山般在胸中喷涌。林缚猛地抓起那支蘸饱了朱砂的笔！鲜红如血的颜料，在笔尖凝聚，如同他刚刚咳出的心头之血！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带着积郁己久的沉痛、不甘、疲惫与对自身命运的悲凉审视，在竹简（或特制纸）的空白处，刻下字字泣血的批注：

“权谋浸骨，白发如霜。”——八个字，写尽身心俱疲，道尽沧桑蚀骨。

“初心半粟，冷硬如钢。”——粟饼在怀，初心未泯，却被现实磨砺得坚硬冰冷，如同最后的铠甲与最后的枷锁。

“欲焚浊世，身先染脏。”——何等悲怆的领悟！想要焚尽世间污浊，自己却先被这污浊浸染，双手沾满鲜血与罪孽。

“回望来路，血雨风长。”——回首来时路，不见繁花锦绣，唯有漫天血雨，呼啸长风，铺就一条通往地狱也未必能达彼岸的荆棘之途！

最后一笔落下，力贯千钧，几乎要将竹简（纸张）划破。鲜红的朱砂字迹在昏黄的灯下刺目惊心，如同一道道新鲜的血痕，烙印在古老的智慧之上，也烙印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

林缚掷笔于案。

笔杆滚动，朱砂溅落，在案几上绽开几朵小小的、凄艳的红花。

他颓然坐倒在冰冷的石椅上，背脊深深陷入椅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手中那半块冰冷的粟饼，硌得掌心生疼，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冰凉的清醒。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窗外（想象中）呜咽的秋风，穿过长安城无尽的巷道，卷起落叶与尘埃，发出如同无数冤魂低泣的悲鸣，一声声，一阵阵，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那风声穿过厚重的土层，隐约传入这地下密室，萦绕在耳畔，与案头那鲜红刺目的批注一起，构成了一幅名为“鬼谋”的末世独白图。

朱砂未干，血字狰狞。

粟饼如石，初心冰凉。

白发映灯，长夜未央。

秋风过处，尽是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