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血泪控诉,如同重锤,砸在胡三等人身上,也砸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上。晒谷场上,悲声与怒吼交织,汇成一股滔天的怨气与求公道的洪流。
红线静静地听着,那双露出的眼睛,如同深潭,映照着人间至苦至冤。首到控诉声渐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阳光透过硝烟,落在冰冷的剑锋上,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胡三!你等冒充官军,行土匪之实,屠戮百姓,奸淫掳掠,罪证确凿,天理难容!今日,我红线,代这柳溪村枉死的冤魂,代这被践踏的天理公道——”
剑光如匹练般斩落!
噗!
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飞起,滚落在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晒谷场上。无头的腔子喷涌出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
“——判你死罪!立斩不赦!”
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晒谷场上炸响。
短暂的寂静后,是村民们如释重负又带着极度悲愤的哭喊:“杀得好!”
“报应啊!”
“恩人!青天大老爷啊!”老妇人对着红线连连磕头。
红线收剑入鞘,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她转向那几个在地的同伙,声音冰冷如铁:“尔等为虎作伥,罪孽深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废其武功,断其作恶之手!押送…该去的地方!”她没明说,但金钿卫成员立刻会意,这是要交给暗夜司深挖其背后指使。
处理完这一切,红线没有停留。她留下一些金创药和少许干粮给受伤的村民,便带着金钿卫,如同她们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村外的山林暮色之中。只留下晒谷场上那具无头的尸体,和一群劫后余生、心中烙印下“红线”与“金钿卫”名字的村民。
“赤眉…是赤眉娘娘显灵了!”不知是谁,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个称呼,如同种子,悄然埋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当晚便通过金钿卫的特殊渠道,送到了长安城暗夜司那间深埋地下的密室。
林缚看着密报上简练却触目惊心的描述:“柳溪村遭屠…金钿卫伏击…救民…公审…斩首胡三…”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尤其是看到“仿效公审伪金案”、“当众处决首恶”这几行字时,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将军…”孙二站在一旁,脸色复杂,“红线姑娘她…这是捅了马蜂窝啊!黄揆的人吃了这么大亏,死了个心腹,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当众处决…这…”
林缚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担忧,有赞许,更有深重的矛盾。他当然知道红线的行为有多“危险”,这是在挑战勋贵集团的底线,是点燃引信!但内心深处,那个在曹州官道上目睹饿殍遍野、誓言要“天补平均”的自己,却在为红线的快意恩仇、为民除害而呐喊!
他沉默了几息,再开口时,声音己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立刻去做两件事。”
“第一,动用所有市井渠道,全力散播消息:今日柳溪村惨案,乃是一股流窜的唐军残部所为!他们冒充义军,意图嫁祸,破坏大齐根基!幸被一伙路过的神秘江湖义士撞破,激战之后,匪首授首,余孽溃逃!记住,重点强调是‘唐军残部’和‘江湖义士’,与金钿卫、与我们,毫无关系!”
“第二,”林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把库房里最好的金创药、内服的补气散,挑上等的,立刻秘密送去给受伤的姐妹。告诉她们…好好养伤,近期务必蛰伏。”
“是!属下明白!”孙二领命,匆匆而去。
密室里只剩下林缚一人。他踱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遇水方显色的薄笺。他提起笔,蘸了墨,悬在半空良久。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关于危险,关于大局,关于收敛…最终,所有的规劝和忧虑,都化作了笔尖落下的五个字,力透纸背:
“慎之,然…做得好。”
墨迹很快干涸,薄笺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小心地将薄笺卷起,塞入一枚特制的、内部中空的“安”字铜钱中,交给最信任的渠道送出。
做完这一切,林缚仿佛耗尽了力气。他缓缓坐回椅中,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冰冷的粟饼。坚硬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仿佛在质问着他:这长安城中的鬼蜮伎俩,与柳溪村晒谷场上那痛快淋漓的一剑,究竟哪个更接近他当年对着这块粟饼许下的誓言?
他紧紧攥着粟饼,指节发白,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硬块揉碎。内心深处,那团被权谋和污浊层层包裹的火焰,被远方传来的那一声正义的剑鸣,灼烧得隐隐作痛,矛盾如藤蔓般疯长,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