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翠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盐粒摩擦着伤口,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
“叫!再大声点!”赵贵啐了一口,“让你们这些奴才都听听,不守规矩是什么下场!现在这长安城,是大齐的天下了!规矩,就是我们这些跟着大将军、跟着小将军(黄揆)的人定的!懂不懂?”
盐水被一瓢瓢泼在翠儿身上,每一次都引发一阵剧烈的痉挛和哀嚎。打手们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寻常的工作。赵贵则眯着眼,似乎在欣赏这痛苦的“乐章”,享受着掌控他人生死的。昔日唐廷权贵府邸里的阴私酷刑,如今被这些新贵们更加赤裸、更加无所顾忌地施展出来,对象往往是更加无力反抗的底层奴仆。
暗夜司,幽深的地下密室。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林缚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密报。一份详细描述了王彪宅邸内的虐俘盛宴,另一份则记录了赵贵柴房里的暴行。孙二垂手肃立一旁,脸色铁青。
“……西市米铺的刘掌柜,只因说了句‘这粮价涨得比血还快’,被路过的孟楷旧部听见,当街打断了腿,铺子也被砸了。”
“……东城永宁坊,昨夜又有三户人家被破门,男丁被指为‘唐军探子’拖走,女眷…下落不明,据查是黄揆手下一个小头目带人干的。”
“……城外新丰镇,一队‘征粮’的军士,抢光了粮食,还…还当着丈夫的面…那家的妇人投了井……”
孙二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每念出一条,都像是在密室里投下一块寒冰。
林缚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案上冰冷的镇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无边的寒意。密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刺在他心头。
“血牡丹…”林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好一个血牡丹。陛下用宗室贵胄的血浇了花,浇出来的,却是满长安的豺狼虎豹,啃噬着百姓的骨肉。”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密室唯一的透气孔旁,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将军,”孙二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些畜生!再这样下去,不用唐军打来,长安自己就烂透了!百姓们…都在背地里叫咱们是‘鬼’,是‘阎罗殿’的爪牙!”
林缚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方狭小的、被黑暗填满的天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彻骨的冷意:“鬼?阎罗?呵…长安,己间鬼蜮。而你我,不过是游荡在这鬼蜮之中,不得不与虎狼为伍的影子罢了。”
他想起了含元殿上那飞溅的碎玉,想起了黄巢睥睨天下的狂言,想起了郭嘉手札上“骄主难辅”、“忌妄杀”的殷殷警语。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沉甸甸的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拯救不了那些人,甚至无法立刻阻止这些暴行。为了更大的目标,为了那微弱的火种,他必须在这污浊的泥潭里继续打滚,手上沾满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血污。
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触碰到两件硬物。一件是那半块冰冷坚硬、早己发霉的粟饼,另一件,则是红线留在尼庵的那枚刻着“安”字的铜钱。粟饼硌着掌心,提醒着他最初的饥饿与誓言;铜钱冰凉,却似乎传递着一丝来自远方、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微弱暖意和无声的质问。
他紧紧攥住这两样东西,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力量从冰冷的触感中一丝丝回流。
“影子…”林缚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那就先做这鬼蜮里的‘清道夫’吧。孙二。”
“属下在!”孙二精神一振。
“名单。”林缚转过身,眼中那焚心的怒火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决绝,“把王彪、赵贵,还有那个新丰镇的畜生头目…把他们手下最凶残、民愤最大的几个爪牙,名字给我列出来。要证据确凿,恶贯满盈的。”
孙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快意:“是!将军,属下明白!保证都是死有余辜的渣滓!”
“记住,”林缚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做得干净。不要留下我们的痕迹。让长安的百姓以为…是‘唐军余孽的复仇’,或是…‘天降的报应’。”
“明白!属下这就去办!”孙二抱拳,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密道入口。
密室里再次只剩下林缚一人。他走回案前,目光扫过那些记录着暴行的密报,最终落在桌角那枚小小的“安”字铜钱上。他拿起铜钱,冰凉的触感首透心底。
窗外,长安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股针对豺狼爪牙的、冰冷的肃杀之气,己悄然弥漫开来。血牡丹的余毒在蔓延,而清理这毒疮的第一刀,即将在阴影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