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夜,寒意己深。白日里尚存的几分暖意,随着日头西沉,被呼啸的北风卷得干干净净。紫微宫的灯火在夜色中勾勒出庞大而阴森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然而,更深的寒意,并非来自天气,而是弥漫在整个长安城上空那股无声的、粘稠的恐惧。
“血牡丹”事件己过去数日,含元殿上的血腥狂欢被尽力封锁。但在这座百万人口的帝都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墙之内,宦官们低垂着头,脚步匆匆,眼神交汇时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惶;宫女们更是噤若寒蝉,连浆洗衣物时,水声都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什么。一些零碎的、骇人听闻的细节,如同带着腥气的孢子,随着她们偶尔的啜泣、夜间的梦呓,悄无声息地飘散出去。
“听说了吗?那晚…牡丹园里的土,都吸饱了血,踩上去软乎乎的…”更深夜静,西市边缘一处简陋的窝棚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更夫裹紧破袄,压低声音对旁边卖完炊饼、准备收摊的老汉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惧色。
老汉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望向皇城方向,那片被夜色吞没的巍峨阴影:“嘘!作死啊!这话也敢说?我婆娘在宫里浆洗房有个远房侄女…偷偷捎话出来,说那园子,现在晚上能听到哭声!不是人声,是…是那种,好多好多人一起哭的呜咽声,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可不是!”老更夫声音更低了,“坊间都传遍了,说那冲天大将军…是血魔星君转世!专要用人血浇灌根基!那牡丹园…就是他的血池!以后晚上可不敢往那边去,沾了煞气,要倒大霉的!”他搓着手,仿佛那寒意己经渗入了骨髓。
流言如同瘟疫,在长安的街巷里弄、酒肆茶楼中无声蔓延。越是被禁止谈论,越是在黑暗中疯长。“血魔转世”、“夜半鬼哭”、“诅咒之地”…一个个标签被牢牢钉在了黄巢和那座曾象征富贵的牡丹园上。原本游人如织的兴庆宫附近,如今门可罗雀。入夜后,靠近牡丹园的坊区,连狗吠声都稀少了许多,仿佛连畜生都感知到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与恐怖。偶尔有风吹过园中残破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呜咽,便被惊恐的路人解读为冤魂的哭泣,吓得落荒而逃。
这股源自最高统治者的暴戾之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最终在长安城的另一处角落,结出了更加丑陋、更加肆无忌惮的果实。
平康坊深处,一座属于神策军旧将、如今投靠了黄揆的校尉王彪的宅邸内。酒气、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厅中央,一个被剥去上衣、捆得结结实实的唐军俘虏跪在地上,浑身是鞭痕,眼神空洞而绝望。周围坐着七八个同样投靠了黄揆或孟楷余党的军官,个个喝得面红耳赤,眼神里闪烁着残忍的光。
“王校尉,听说那晚在宫里,大将军玩得可是尽兴?”一个络腮胡军官灌下一大口酒,喷着酒气问道,脸上带着谄媚又扭曲的笑容。
主座上的王彪剔着牙,一脸得意:“那是!大将军何等气魄?区区几个前朝余孽,砍瓜切菜一般!那血喷的,啧啧,浇在牡丹花上,红得那叫一个艳!这才是真豪杰!咱们兄弟虽然没赶上宫里的热闹,但这股子痛快劲儿,也得学学!”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俘虏面前,用油腻的手指捏起对方的下巴:“听见没?大将军说了,这天下,是咱们拿命拼来的!你们这些唐狗,猪狗不如!兄弟们,今儿个也给你们开开眼,什么叫‘血牡丹’的威风!”他抄起桌上一把烧红的烙铁。
俘虏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徒劳地挣扎。
“按住他!”王彪狞笑着。
几个亲兵一拥而上,死死按住俘虏。滚烫的烙铁带着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狠狠印在了俘虏的胸口。惨叫声在厅堂内回荡,刺激着周围军官们的神经,他们爆发出野兽般的哄笑和叫好。
“爽快!比逛窑子还痛快!”络腮胡军官拍着大腿狂笑。
“王校尉好手段!这叫声,听着就提神!”另一个军官附和道。
“下一个!下一个!让这小子也尝尝鲜!”有人指着另一个面无人色的俘虏喊道。
暴行在酒精和上位者“榜样”的催化下升级。虐杀俘虏,成了这些新晋勋贵爪牙们彰显“勇武”、发泄暴戾、甚至争相攀比的“娱乐”。酷刑的花样层出不穷,惨叫成了他们宴席上最刺激的助兴曲。
同样的夜晚,另一处靠近东市的深宅大院,属于黄揆的心腹管家赵贵。这里没有震天的喧嚣,却透着一股更阴冷的残忍。
幽暗的柴房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是被赵贵指认“偷窃”的小丫鬟翠儿。她衣衫褴褛,的手臂和腿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细密的血口子。
赵贵慢条斯理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旁边放着一个水桶和一碗粗盐。他手里把玩着一根浸了水的皮鞭,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瑟瑟发抖的女孩。
“贱骨头!主家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赵贵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大将军在宫里用血浇花,那是天威!你这种下贱胚子,只配用盐水洗洗你的脏心烂肺!”他示意旁边的打手。
打手狞笑着,抓起一把粗盐,狠狠按在翠儿手臂一道新鲜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