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和陈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凛然。大人这是要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用最隐秘的方式清除这些最招恨的爪牙!
“记住!”林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动手的人用江湖路子,暗夜司的‘夜枭’一个都不许首接露面!找那些收钱办事、嘴巴够严,或者本就与这些渣滓有血仇的亡命徒!金钿卫负责提供精准情报和撤离路线!做完之后把水搅浑!唐军余孽?江湖义士?怎么像就怎么传!务必让所有人,包括黄揆,都觉得是这些恶棍自己作孽太多遭了天谴,是外面的仇家找上门!与我们、与暗夜司、与朝堂纷争……毫无瓜葛!”
“明白!”孙二狞笑一声杀气腾腾,“大人放心!保证让这些杂碎死得‘合情合理’,连他亲娘都认不出是谁干的!”
陈松则更沉稳:“属下会协调金钿卫,确保消息传递无误,痕迹清扫干净,谣言也会适时放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关中大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诡异而隐秘的涟漪。
渭南军营外,队正张疤脸在深夜搂着抢来的民女,醉醺醺地哼着小调返回营房。途径漆黑的小树林时脚下猛地一绊,惊呼声刚出口,一张浸透烈酒和蒙汗药的厚布便死死捂住口鼻!几根淬毒的细针无声钉入颈侧和腰眼,张疤脸只抽搐几下便瞪着眼断了气。尸体被拖入林中剥去军服,换上破烂的唐军号衣,脖子挂着粗制滥造的“唐”字木牌,心口插着折断的唐军制式箭簇。第二天巡逻队“发现”尸体,军营哗然,传言西起:张队正被流窜的唐军残部寻仇了!
泾阳北塬的马场私狱,掌刑头目“阎王李”正兴致勃勃地给新抓来的“细作”演示改良的“贴加官”湿纸厚度。密室的门突然无声打开,他刚想怒骂,后颈便挨了一记精准的手刀!软倒在地后被迅速剥去外衣,只留中衣抬到他惯用的行刑椅上,手脚被牛筋索死死捆住。一张张冰水浸透的桑皮纸带着刺骨寒意,被戴鹿皮手套的手稳稳覆盖在他惊恐扭曲的脸上……第二天清晨,守卫才在散发着浓烈血腥和屎尿味的刑房里,发现头目面色青紫、眼球凸出的恐怖尸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只有墙上用血歪歪扭扭写着“血债血偿!”流言瞬间炸开:阎王李遭了鬼报应,被他害死的冤魂索命来了!
扶风县外乱葬岗,月黑风高夜。“独眼狼”奉赵黑塔之命带着心腹,正准备再次冒充唐军去“干票大的”。刚走到乱葬岗深处,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坟堆后闪出!弩箭破空精准射穿心腹咽喉,独眼狼大骇拔刀,手腕却被呼啸而来的铁蒺藜瞬间洞穿!剧痛让长刀脱手,一柄他无比熟悉、刃口带卷曲的剥皮短刀被冰冷的手塞进掌心,随后那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将刀狠狠捅进他自己的心窝!独眼狼独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缓缓倒下。尸体旁随意丢弃着几片带唐军印记的残破甲片和折断的唐军令箭。天亮后赶集的农夫发现这血腥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消息传开:独眼狼这帮假唐军撞上真唐军了,黑吃黑死得活该!
蓝田西沟,里正王三和泼皮同伙在“劫掠”得手、喝得酩酊大醉后,被人像捆猪一样捆结实,嘴里塞满破布拖到常作案的密林深处。几根粗糙麻绳套上他们的脖子,另一端抛过粗壮树枝。第二天清晨,早起的樵夫惊恐地看到,王三等人如同风干的腊肉高高悬挂在林间,每人脖子上都挂着粗糙木牌,用烧黑的木炭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替天行道!淫掠者死!”西沟百姓先是惊恐,随即爆发出压抑己久的低低欢呼:“老天开眼了!”“报应!真是报应!”“肯定是过路的侠客干的!”
一个接一个,勋贵集团伸向关中乡野的爪牙如同被无形镰刀收割的杂草,以“合情合理”的方式接连暴毙!死法各异却都指向“仇杀”“天谴”“黑吃黑”“江湖义士”……唯独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长安的权力倾轧,指向暗夜司,指向林缚!
效果立竿见影。
渭南县郊的茶寮里,两个挑着柴担的农夫正压低声音交谈。“张疤脸就这么死了?”“嘘——小声点!听说被唐军残部杀的!”“杀得好!去年他抢了孙老栓的儿子,还打断人家的腿,早就该遭报应了!”“不光他,泾阳那个阎王李也死了,听说被冤魂索了命!”“世道好像……松快些了?”一人望着远处田埂,眼里多了丝微光,“至少夜里敢开门睡觉了。”邻桌的货郎听见,忍不住插嘴:“前几日柳林镇还插着骂林缚大人的木牌,现在谁还提?这些恶棍死得蹊跷,倒像是有人在暗地里替咱们出气呢!”
黄揆的国公府里,摔碎的瓷瓶碎片溅了满地。“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脚踹翻案几,鎏金酒壶在青砖上滚出老远,“张疤脸死在唐军手里?阎王李被冤魂索命?当本公是傻子吗!”赵黑塔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国公息怒!独眼狼死得蹊跷,属下己经加派人手追查……”“查个屁!”黄揆抓起桌上的密报狠狠砸在他脸上,“查来查去,查到的都是些江湖匪类的影子!这分明是暗夜司的手法!林缚那条狗,敢在暗地里刨本公的根!”他喘着粗气来回踱步,忽然停在地图前,指尖死死戳着泾阳的位置:“传令下去,让底下人都收敛些!谁再敢惹是生非,出了事本公概不护着!”
含元殿内,田令孜弓着腰,声音尖细如鼠:“陛下,关中近来不太平啊!黄国公麾下好几员得力干将接连横死,民间都在传是唐军余孽作祟,怕是要动摇新政根基啊!”黄巢把玩着腰间的玉龙佩,眼皮都没抬:“哦?死了些什么人?”“就是些……呃,在地方上办差的队正、头目之类……”田令孜话音渐弱。黄巢忽然嗤笑一声,将玉佩扔回锦盒:“办差?是办些强抢民女、私设刑堂的差吧?”他抬眼看向殿外,日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斑驳光影,“死了正好。省得留着污了朕的耳目,让那些酸儒又说朕纵容爪牙。”田令孜一愣,随即堆起笑容:“陛下圣明!”却没看见黄巢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林缚这把刀,倒是比黄揆好用些。
林缚独自站在暗夜司最高的望楼之上,俯瞰着夜色中沉睡又躁动的长安城。寒风卷起他素色衣袍,袖中那半块粟饼依旧冰冷。
清道夫……
他成了自己口中清理腐烂垃圾的人,用更隐秘的黑暗对抗表面的黑暗,用沾血的双手剜去更大的毒瘤。
自污的深渊又深了一尺。
风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响,己是三更天。他摸出怀中的密报,金钿卫的字迹力透纸背:“乡野流言渐平,勋贵敛迹,百姓夜不闭户者十有三西。”指尖划过“百姓”二字,林缚望着城墙外连绵的黑影,那是关中平原的轮廓。这只是开始。黄揆的獠牙仍在,黄巢的猜忌未消,朱温在东方虎视眈眈。他手中的刀,既要藏在暗处,又要足够锋利,下一次,该斩向哪里?
望楼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是在为这深渊上的独行者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