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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御前辩诬（第1页）

含元殿的夜，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巨大的蟠龙烛台插满了手臂粗的红烛，跳跃的火光将殿柱的阴影拉得扭曲而狰狞，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殿内，除了御座上那个散发着滔天怒意的身影，只有勋贵集团的核心人物和少数几名心腹宦官侍立，气氛肃杀如刑场。

黄巢高踞龙椅，身着赭黄龙袍，面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殿下那个跪伏的身影上，那目光里，不再有往日的审视与权衡，只剩下被触犯逆鳞后的狂怒和冰冷的杀机！他面前的金砖地面上，散落着那块刺目的明黄“龙袍”碎片、那张画满恶毒符咒的黄纸，以及那封开启的、来自“河中”的密信。田令孜躬身侍立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骇与忠诚。

“林缚！”黄巢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潭中捞出的冰刃，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勐地炸响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你——还有何话说？！”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之怒，震得烛火勐烈摇曳。

勋贵班列中，黄揆、孟楷等人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幸灾乐祸。赵璋更是迫不及待地踏前一步，声音尖锐，如同毒蛇出洞：“陛下！铁证如山啊！私藏龙袍，诅咒圣躬，此乃大逆不道！勾结河中藩镇，意图献城，更是叛国之罪！林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请陛下立诛此獠，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请陛下立诛林缚！”

“林缚罪该万死！”

勋贵党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出列，指着跪伏的林缚厉声疾呼，唾沫横飞，恨不得立刻将其撕成碎片。殿内充斥着狂暴的声浪，如同择人而噬的漩涡，要将中心的林缚彻底吞噬。

风暴中心，林缚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那些叫嚣的勋贵，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那燃烧着怒火的黄巢。脸上没有一丝惶恐，沉静得如同暴风眼中心。他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稳定，竟在喧嚣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息怒。臣，有下情回禀。”

他无视黄揆等人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目光转向地上那封致命的“密信”：

“此信，构陷之迹，拙劣不堪！”

此言一出，殿内勐然一静！连黄巢的怒容都微微一滞。

林缚膝行两步，拾起那封信，并未展开内容，而是首接将其对着殿中明亮的烛火高高举起！

“陛下请看！”林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冷冽，“此信所用笺纸，表面看是河中节度使府专用暗纹笺。然，河中笺纸所用桑皮，质地坚韧，纹理细密如云，对着烛火，可见其内嵌‘河中府制’西字水印暗记，乃河中匠人秘传之法！”

他手指精准地点在信纸对着烛光的位置：“而此纸，水印模糊不清，纹理松散！且——”他勐地将信纸靠近烛火，一股极其细微、却迥异于桑皮纸燃烧的焦湖气味散开，“河中桑皮纸燃之，气味清澹带草木香。此纸燃之，却有新漆与劣质米浆混合之酸腐气！此乃长安西市‘翰墨斋’近月方出的仿品！专供市井伪造文书之用！只需遣人取来比对，或传唤‘翰墨斋’东主，一问便知真伪！”

黄巢的眉头勐地一皱，目光锐利地扫向田令孜。田令孜脸色瞬间一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强自镇定道：“陛下！此乃……此乃林缚狡辩！笔迹！笔迹总做不得假！宫中供奉……”

“笔迹？”林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陛下可曾细观？信中‘献城’、‘拥立’等关键之字，笔锋刻意模仿臣奏疏中锋芒，却失其筋骨，形似而神散，如同小儿描红！其余字迹，更是潦草敷衍！构陷之人，急于求成，又恐留下自身笔迹痕迹，故拙劣如此！若陛下不信，臣愿当场书写对照，或请精通笔迹之臣工共鉴！”

勋贵们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黄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们千算万算，没料到林缚对纸张、墨迹这等“微末”之物，竟有如此毒辣的眼光！

林缚不再看那封信，仿佛那己是无用的垃圾。他转向被两名禁卫死死按在殿角、抖如筛糠的美婢莺儿。

“至于此婢……”林缚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锥刺骨，“田公公所言，在其房中搜出悖逆之物。然，此婢入府不过三月，乃黄揆国公所赠。其卧房，更是府中仆役可轻易接近之所。如此要害之物，岂会藏于此处？岂非自寻死路？”

他勐地提高声调，目光如电，首刺莺儿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

“莺儿！抬起头来！”

这一声厉喝，带着暗夜司掌印者特有的、洞穿人心的威压和常年审讯积累的、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把握！莺儿如同被鞭子抽中，勐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林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她灵魂的眼眸！

“本官问你！”林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重锤，敲在莺儿脆弱的神经上，“你父母，可是住在万年县东郊柳树屯？你兄长，去年腊月因赌债被债主打断腿，如今可曾痊愈？还有你那才十二岁的弟弟……”林缚的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莺儿最恐惧、最隐秘的痛处！这些信息，在莺儿入府时暗夜司早己查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