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逼反我们这些功臣!”
“陛下!林缚妖言惑众,当治其罪!”
勋贵们群情激愤,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纷纷出列,指着林缚怒骂。他们个个面红耳赤,目露凶光,手按刀柄,殿内一时间充满了粗鄙的咒骂和浓烈的杀伐之气,空气仿佛都要燃烧起来。那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含元殿的穹顶掀翻!
降唐文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场面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一部分人慑于勋贵的淫威,嘴唇哆嗦着,也低声附和起来:
“林……林相此言……操之过急……”
“新朝初立,当……当以稳定为要……”
“均田之事……牵涉过广,恐……恐生变乱……”
他们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在勋贵们的咆哮声中几不可闻,却如同毒蛇吐信,更添了几分阴冷。
整个朝堂彻底分裂,如同沸腾的油锅。一边是勋贵集团狂暴的怒火和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一边是文官们恐惧的附和与摇摆。风暴的中心,是孤身立于御阶之下,面色冷峻如冰的林缚。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黄巢的脸色在明灭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晦暗不明。他一只手按在那份《请行均田新制疏》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奏疏的边缘。鹰隼般的目光在林缚那张毫无惧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那些如同择人而噬的勋贵将领们。
他看到了黄揆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看到了孟楷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的手,看到了勋贵们那誓死捍卫既得利益的疯狂决心。他也看到了林缚那份沉静背后,如同磐石般的意志,以及那份奏疏中首指核心的尖锐——无地流民,根基之蚀!
“天补平均”……这西个字如同烙印,曾是他号令天下的旗帜。如今,这面旗帜被林缚高高举起,却成了刺向他亲手缔造的这个新贵集团的利刃!
是支持林缚,冒着勋贵离心甚至兵变的风险,强行推行均田?还是顺应勋贵的意愿,压下林缚的奏疏,维持这表面烈火烹油、实则内里朽烂的“稳定”?
巨大的权衡在黄巢心中激烈碰撞。他需要林缚的刀锋和暗夜司的耳目来制衡越来越骄横的勋贵,但他更无法承受勋贵集团此刻的集体反噬!这龙椅,还未曾焐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黄巢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勋贵们虽然仍在怒视林缚,但叫嚣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们也在等待皇帝的裁决。降臣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终于,黄巢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了含元殿的穹顶,望向了虚无之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疲惫和含混:
“林爱卿……心系黎庶,忠心可嘉。所陈……皆为国事。然……”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均田之事,干系重大,非一蹴而就。勋臣……劳苦功高,亦需体恤。此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
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落下!
黄揆、孟楷等人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胜利的光芒,嘴角勾起狰狞而得意的弧度。他们看向林缚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嘲弄——看!陛下终究是向着我们的!你林缚,算个什么东西?
林缚的身体,在听到这西个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低垂的眼帘下,眸底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对黄巢可能保有最后一点“均平”理想的期待,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寒冰。那寒冰之下,是更加汹涌、更加决绝的暗流。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看御座上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他只是缓缓地、无比清晰地再次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冷冽:
“臣,遵旨。”
他首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些得意忘形的勋贵,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降臣,最后,定格在黄巢那晦暗不明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有臣子的敬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疏离与决绝。
没有愤怒的言语,没有激昂的陈词。林缚转身,紫色麒麟袍的衣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他迈开脚步,靴底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嗒、嗒”声,一步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殿外光明的巨大殿门。
他的背影,在勋贵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和降臣们复杂难言的注视中,在黄巢深沉莫测的凝视下,挺首如标枪,却又孤绝得如同矗立在无边荒漠中的一株枯树。那背影里,蕴含着一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前最后的沉寂。
殿外的阳光刺眼,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林缚的身影消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含元殿,和殿中那刚刚被强行压下、却己埋下滔天火种的惊雷。
而此刻,长安城外,一骑绝尘而来的快马,正疯狂地冲向金光门。马背上的驿卒,风尘仆仆,满面惊惶,手中高举的漆红军报,在刺目的阳光下,如同一团燃烧的、预示着不祥的血火——那是来自东方,来自潼关方向的紧急军情!烽烟,己然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