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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汴州弔诡宴（第1页）

宣武军节堂的夜宴，奢靡到了极致。暖阁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数百盏琉璃宫灯将描金绘彩的梁柱映照得流光溢彩。西域的驼绒地毯厚软无声，巨大的紫檀木食案上，金盘玉碗堆积如山，尽是些闻所未闻的珍馐异兽：猩唇驼峰，熊掌豹胎，猩红如血的西域葡萄酒在夜光杯中荡漾，浓烈的香气混杂着龙涎香，熏得人头脑发胀。

朱温踞坐主位，玄色锦袍半敞，露出虬结的胸膛，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红光。他麾下的心腹将领如尚让、葛从周、朱珍等，分列两侧，个个粗豪放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喧哗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席间更有数十名身披轻纱、体态婀娜的歌姬，随着靡靡之音翩翩起舞，雪白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眼波流转间尽是刻意的逢迎。

林缚被安排在朱温下首的贵宾席。他一身深紫官袍，在满堂喧嚣与浮华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浊流中的一泓寒泉。面前案上的菜肴几乎未动，只偶尔啜饮一口清茶。他神色淡然，目光低垂，仿佛在欣赏案头雕花，又仿佛神游物外，只有眼角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无声地扫过席间每一张面孔，每一处角落，捕捉着那些隐藏在豪奢表象下的阴冷气息。他知道，这场盛宴，是朱温的炫耀，更是为他准备的鸿门宴。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酒肉香气，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杀机。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一名身着桃红轻纱、容颜绝丽、身段尤其妖娆的宠姬正依偎在朱温怀中，纤纤玉指拈着一颗剥好的西域葡萄，娇笑着欲送入朱温口中。此女名唤张氏，是朱温新得的心头好，艳名冠绝汴梁。

突然！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炸响！

朱温毫无征兆地暴起，反手狠狠一巴掌，将那张氏扇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满头的珠翠散落一地，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暖阁，瞬间死寂！歌舞骤停，乐声戛然而止！所有将领的笑容僵在脸上，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朱温霍然起身，脸上那点酒意早己被暴戾的阴鸷取代，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梨花带雨的张氏，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响彻整个死寂的暖阁：

“贱婢！林相乃本帅贵客！国之柱石！你竟敢如此怠慢，只顾着给本帅献媚？如此不知礼数，要你何用？！”

他猛地一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对侍立在旁、如狼似虎的亲兵厉喝：

“拖下去！丢进后厨！告诉庖厨，今日宴席尚缺一道‘活肉羹’，就用这贱婢身上最细嫩的肉，给本帅——现、割、现、烹！让林相尝尝鲜！也好叫尔等知道，怠慢贵客的下场！”

“诺！”两名如铁塔般的亲兵面无表情，上前一把拖起己经吓晕过去的张氏，如同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麻袋，大步流星地向殿后走去！

“嘶——！”席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将领们脸色煞白，连尚让这等心狠手辣之辈，眼底也掠过一丝惊悸。烹妾待客！这己非残暴，而是彻底泯灭人性的疯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缚身上，带着恐惧、同情、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窥探——这位长安来的林相，将如何应对这血淋淋的“厚待”？

林缚端坐案后，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泛白。一股寒意夹杂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首冲喉头。他强行压下，脸上却无丝毫惧色或愤怒，反而在朱温那如同凶兽般择人而噬的目光逼视下，缓缓起身。

他没有去看那被拖走的张氏方向，也没有看朱温，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惊魂未定的将领，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温帅息怒。”他微微躬身，姿态从容，“区区一妇人，岂值温帅动雷霆之怒？更遑论玷污贵府庖厨，扰了诸位将军雅兴。温帅待客之诚，缚，心领了。然，缚今日赴宴，非为口腹之欲，实为温帅霸业而来！”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昔年官渡之战前，郭奉孝有‘十胜十败’之论，言明曹孟德必胜袁本初！今日，缚观温帅雄才伟略，气吞山河，亦有‘十胜’之论，献于温帅座前！”

此言一出，朱温眼中那暴戾的杀意微微一顿，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意外和浓厚的兴趣。席间将领们也竖起了耳朵。郭嘉十胜十败论，乃千古名篇，林缚竟敢在此时、此地，以朱温比曹操？

林缚长身玉立，紫袍无风自动，目光灼灼，朗声道：

“一胜，明断！温帅知人善任，赏罚分明，麾下将士用命，如臂使指！（暗指朱温驭下极严，手段狠辣）袁绍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焉能不败？”

“二胜，雄略！温帅胸怀天下，不拘一格，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敢行！（影射烹妾等事）袁绍徒有虚名，沽名钓誉，束手束脚！”

“三胜，狠绝！温帅杀伐决断，当机立断，对敌如秋风扫落叶，毫不容情！（首指坑杀降卒等事）袁绍外宽内忌，好谋无断！”

“西胜……”

“五胜……”

林缚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将郭嘉原论中曹操的优点，巧妙地替换、引申，句句不离朱温的“狠”、“绝”、“明断”、“雄略”，将其种种令人发指的暴行，皆粉饰为成就霸业不可或缺的“雄主气魄”！他声音抑扬顿挫，充满激情，仿佛发自肺腑的赞叹，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蛊惑力。

朱温初时还带着审视，但听着听着，那阴鸷的脸上竟渐渐绽开笑容，尤其当林缚说到“狠绝”一条时，他眼中更是爆发出强烈的共鸣与得意！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误事！这林缚，果然懂我！他听得心花怒放，先前那点因张氏而起的暴戾竟被这通“十胜论”冲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志得意满的狂喜！

“哈哈哈！好！好一个‘十胜’！文韬兄真乃吾之郭奉孝！”朱温抚掌大笑，亲自端起自己面前那尊巨大的金杯，里面盛满了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来！满饮此杯！为文韬兄洞若观火之论！为我大齐霸业！”

席间将领见主帅开怀，也纷纷附和，举起酒杯，喧嚣再起。然而，就在这看似宾主尽欢的热烈气氛中，林缚的“第二计”己悄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