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薛宝钗,出身商贾,重生一世,比之前世更加深入地沾染了这满身的铜臭与算计。
若让林妹妹知道她如今这般汲汲营营、甚至女扮男装在外周旋,怕不是要觉得俗不可耐,敬而远之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如现在这般亲近?
思及此,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与疏离感攫住了她。
正恍惚间,却见黛玉已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像往常一样,伸出微凉纤细的手指,习惯性地想去拉她的手。
宝钗心中猛地一刺,像是怕被那纯净不染尘埃的手指沾染了自己身上的世俗气一般,手腕下意识地一缩,竟倏地将手抽了回来!
这动作快得出乎意料,黛玉的手落了个空,僵在半途。
她愕然抬头,望向宝钗,那双含情目中充满了惊诧与不可置信,仿佛不明白为何会被拒绝,睫毛轻颤,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宝钗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我……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
黛玉一听她说不舒服,立刻把方才那点不寻常的拒绝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只剩下关切。
她急忙仔细去看宝钗的脸色,果然发现她唇色发白,眉宇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她看不懂的落寞。
黛玉刚想开口询问是否要请太医,或是送她回去。
就听见一旁的宝玉已然接口,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心:
“宝姐姐看起来脸色是不好,白煞煞的。不若先去我屋里躺一躺?让袭人给你沏碗浓浓的普洱茶来,那个暖胃安神最好不过了!”
宝钗稳住自己,安慰道:
“许是……许是刚刚听到大姐姐晋封为贤德妃的消息,太过惊喜激动,一时气血上涌,有些头晕目眩,这才失态了。不碍事的,回去歇歇就好。”
宝玉听见她的解释,便也放了心,不再多问。
只有黛玉将全程宝钗的表情收入眼内,她不信宝钗仅仅只因为这件事就如此失态,但是宝钗不愿意告诉她,她有自己的秘密。
宝钗对他们和席间的一些长辈说了声便告辞了,众人见她确实脸色苍白,也不多留。
薛姨妈也同宝钗一起回去了。
宝钗回到梨香院便发起了热,薛姨妈又吩咐香菱拿了冷香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服,宝钗才渐渐的止住心里那些翻涌的思绪。
薛姨妈还想再请太医上门诊病,看有没有感染邪风一类的,被宝钗拉住:
“妈,此事不要声张,大姐姐刚封了贤德妃,若此时传出我突然生病的消息,恐有人做文章。”
说完又剧烈的咳了起来:
“若您实在不放心,明日再去请外面的大夫来看吧,不过女儿觉得倒也不必,老毛病了。”
一番话说的薛姨妈有些伤心,同时也觉得这贾府住着始终是有些憋屈,但又实在舍不得王夫人,又摸了摸宝钗身上,没有刚才那么热了,也就歇了请大夫的心。
宝钗迷迷糊糊感到有人为自己擦了身子又擦了脸,而后又轻轻的退出去,直到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宝钗这一病,竟反反复复,缠绵了将近小半个月。
起初薛姨妈只当她是劳累兼受了风寒,请了外面相熟药堂的坐堂大夫来看了几回,开了些疏散风寒、温补调理的方子。
谁知药吃了不少,宝钗的病势却不见好转,反而日渐沉重,时常低烧不退,精神恹恹,食欲大减,人也清减了一圈。
薛姨妈这才真着了急,心慌意乱之下,只得去寻王夫人拿主意。
王夫人一听,立刻嗔怪: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这般糊涂!孩子病成这样,岂是那些寻常大夫能看得好的?自然该早早去请太医来诊治才是!偏生拖到今日!快别耽搁了,我这就让人拿名帖去请王太医来!”
不多时,王太医便被请了来。他仔细为宝钗诊了脉,又观其气色,问了近日饮食起居,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来: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姐儿的症候,看似是外感风寒,实则根源在于劳倦内伤,忧思过度,以致心脾两虚,气血耗损。脉象细弱而略数,乃是思虑伤脾,阴血暗耗,虚热内扰之象。”
他看了一眼病榻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宝钗,继续道:
“此番病势迁延,皆因先前所服之药,多为疏风散寒、发表之剂,于姐儿这内里虚损之症,非但无益,反似以薪助火,更耗其阴液。需得立刻转换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