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薛蟠从学塾回来,便被薛姨妈喊住:
“蟠儿,回来的正好!东府里你珍大哥那边,蓉哥儿媳妇没了,你知道了吧?”
薛蟠面露哀容:
“我知道,只怕珍大哥他们很是伤心。”
薛姨妈见他难得没顶嘴,还知道说人话,语气更和缓了些:
“正是呢。所以咱们家得赶紧去表示表示。我备了一副上好的杉木棺材,还有上等缎子、香料,再加五百两银子的奠仪。你作为薛家唯一的男丁,得代表我们去送这份礼。”
薛蟠一听忙不迭的答应了,他素日和贾珍贾蓉交好,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探望的,正愁着送什么奠仪,没想到母亲早就备好了,是以忙道:
“那是自然,母亲尽管放心,儿子这就带着东西去吊唁,绝不丢我们薛家的脸面。”
宝钗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适时柔声叮嘱:
“哥哥去一趟也好,正好宽慰宽慰珍大哥和蓉大哥。只是有一件,如今东府里正忙乱,珍大哥心情必定不好。哥哥去了,送上奠仪,说几句节哀的客气话便是。若珍大哥提起什么难处,或是要什么东西,哥哥万万不可随口就应承下来,要知道,如今这丧事办得匆忙,一切东西都要得急,若你一口答应,回铺子一看没有,那才是丢我们薛家颜面呢。毕竟最近哥哥于生意上管的越发少了,还是得回家问问妈有没有才是。”
薛蟠听完妹妹的一番话,只当她是害怕自己乱花钱,但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自己很久没管账了,对有那些物什的记忆也模模糊糊了,若真闹个大乌龙出来,对薛家也实在不好,是以只答道:
“请母亲和妹妹放心,我保管把礼送到,话带到,让珍大哥知道咱们薛家的心意”
还行了一个礼来,端端正正地颇有读书人的意味来。
薛姨妈喜的跟什么似的,又说果然送薛蟠去李家学塾是好的,现在越发有读书人的样子了。
便又催着薛蟠带着东西去东府了。
过了几日,薛蟠参加完出殡仪式回来便大声叫道:
“妈!妈!”
薛姨妈听见了,忙出来问什么事,薛蟠便将贾珍他们根本没用他们送的杉木棺材,而是用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劳什子潢海铁网山的樯木棺材,直说道:
“丢死人了,我薛家还没有这么送礼送出一个笑话的。”
薛姨妈听完也是大惊,上等杉木棺材已是像贾家这等人家能用得上的最高奠仪了,如今怎么还有一个樯木棺材,薛姨妈是闺中妇人,不懂得自己眼界之上的,因此只是担忧道:
“那可如何是好,我去找你妹妹出来。”
恰在此时,宝钗已从门外缓步进来,显然已在外听了一会儿。
她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意外或恼怒,先扶住有些慌乱的母亲,柔声道:
“妈,我都听见了。您先别急,不是什么大事。您今日也劳神了,先去里间歇歇,喝口茶定定神。让我跟哥哥说两句,可好?”
薛姨妈见女儿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虽仍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由丫鬟扶着一步三回头地进里间去了。
宝钗这才将目光转向犹自气哼哼的薛蟠,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哥哥,先坐下喝口茶,消消气。为这事动怒,不值当。”
薛蟠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过头去,显然是对宝钗出的这个“馊主意”导致他丢了面子而感到极度不满。
宝钗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声音平稳:
“哥哥先别急着生气。你可知道,那‘潢海铁网山’的樯木棺材,原是何等样人才能用的?”
薛蟠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梗着脖子顶回来:
“不过是一副棺材而已,木料好些罢了!有钱自然就能用,还能是谁才能用?”
他觉得妹妹又在故弄玄虚。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提示道:
“哥哥可还记得,咱们家库房里,也收着一副极好的樯木棺材?”
薛蟠经她一提,模糊有点印象,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他从未放在心上,不由愣了一下:
“好像……是有那么一副,那又怎样?”
宝钗见他想起,清晰地说道:
“哥哥记得就好。那你可知,我们家那副棺材,原是为谁预备的?”
她不等薛蟠回答,便揭晓了答案,声音虽轻,却如惊雷炸响在薛蟠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