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牢狱…任人作践…”
这几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打开了宝钗深锁的前世记忆!
那不再是模糊的恐惧,而是切肤之痛——她仿佛又感受到了镣铐的冰冷沉重,狱卒的呵斥唾骂,还有那最后…在绝望和寒冷中无声无息的死亡。上一世,她步步谨慎,处处留心,恪守闺训,结果呢?结果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家族的倾覆,换来了自身的惨死!规矩体统,在真正的灾祸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守礼,换来的是绝路。
那这一次,为何不能搏一条生路?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坚定。
“妈,别哭了。您说得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她看向惊愕的母亲,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这男装,我换。恒舒典,我去。”
薛宝钗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她迅速吩咐心腹丫鬟莺儿:“去,把我哥哥前日新做的那件直裰,并配套的儒巾、皂靴拿来。再让咱们从金陵带来的、最稳重的罗永家的儿子罗明,套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后门候着。记住,万不可惊动府里人,尤其是宝玉屋里和琏二奶奶那边的人。”
莺儿深知事关重大,屏息敛容,重重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薛姨妈看着女儿瞬间变得雷厉风行、指挥若定,仿佛变了个人,一时竟忘了哭泣,只怔怔地看着。
宝钗转向母亲,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妈,您就在屋里,对外只说我身子不适,歇下了,任何人来都挡了。切莫自乱阵脚。”
不多时,莺儿捧着衣物回来,手脚利落地帮宝钗换上。宝钗身量比薛蟠略矮,但好在薛蟠喜穿宽松衣袍,倒也勉强合身。她将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尽数挽起,塞进儒巾内,对着菱花镜稍稍调整,镜中赫然一位面容丰润、眼神清正的白皙少年郎,只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沉稳气度,与薛蟠的莽撞截然不同。
“我的儿,小心。。。”薛姨妈喃喃道,又是心酸又是紧张。
宝钗最后紧了紧腰带,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镜中人,低声道:“我去了。”
马车在离当铺尚有半条街处停下。宝钗掀帘一看,只见恒舒典门口果然守着几个穿着号衣的顺天府差役,虽未驱赶路人,但那阵势已让过往行人心生畏惧,绕道而行。铺门半掩,里面隐约传来呵斥声。
宝钗定了定神,对车旁候着的年轻家仆罗明低声吩咐了几句。罗明点头,先一步快步走向当铺。
宝钗随后下车,理了理衣袍,迈着尽可能沉稳的男子步态,不疾不徐地也朝当铺走去。
刚到门口,一个差役便横身拦住,斜着眼打量她:“哎哎哎,干什么的?官衙办案,闲人免进!”
宝钗尚未开口,先一步进去的罗明立刻从里面迎出来,对着那差役赔笑道:“差爷息怒,这是我家小主人,听闻铺子里出了事,特赶来处置。”说着,极其自然地将一小锭银子塞入差役手中,“天热,几位差爷辛苦,喝杯茶水解解渴。”
那差役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但仍狐疑地打量着宝钗:“薛家少爷?不是说薛大爷……”
薛福立刻接口:“这是我们府上的表少爷,近日才从南边来京读书,家里主人特意让他来历练着处理些事务。”这套说辞是宝钗路上教的。
宝钗适时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了些,却保持清晰镇定:“正是。听闻铺子里有些误会,特来向各位差爷请教,也好配合官府查案。”她举止从容,气度不凡,倒真像是哪家出来见世面的清贵公子。
差役见其谈吐不俗,又有银子开路,便挥挥手放行了。
进得内堂,只见大掌柜被两个差役看着,面如土色,二掌柜罗永则急得团团转。见到“男装”的宝钗进来,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后面的罗明使眼色,立刻明白过来,虽震惊无比,却也不敢声张,只连连作揖:“您…您可算来了!”
宝钗抬手止住他们的话,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位看似头目的差官,拱手道:“这位差官,在下姓薛。适才听闻此事,深感震惊。薛家世代经营,从未做过违法之事。此中必有蹊跷,还请差官行个方便,容我查阅一下当票存根和当日经手记录,也好厘清事实,配合各位办案。”
那差官见来人年纪虽轻,但气度沉稳,言语在理,且明显是主事之人,倒也不好太过刁难,哼了一声:“查可以,但休要耍花样!”
宝钗道了声“多谢”,立刻走到账台后。她自幼协助母亲管理家务,对账目、契约极为熟稔。她迅速翻出那日的当票存根,又让惊魂未定的大掌柜复述当日情形。
“那屏风是何人送来?具体何时?当时还有何人在场?契书上是如何写的?”宝钗问题清晰,直指核心。
大掌柜努力回忆:“是…是东街那破落户胡家的儿子胡癞子抱来的,说是家传之宝,急等钱用…当时店里还有几个客人…契书是他自己写的,写明是‘家传古玉屏风一座’,绝无‘御赐’字样啊!”
宝钗拿起那张所谓“盗卖”的契书副本,可惜原件已被官府拿走,仔细一看。这契书纸张墨色皆新,且笔迹与当票存根上胡癞子的画押笔迹略有不同,明显是后来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