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会议室里响起了几声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讶或由衷的赞叹。
那几行简洁却足以耀眼的履历——MIT建筑设计与保护硕士、ETH苏黎世联邦理工东方木结构建筑安全模拟博士、清华建筑学院特聘讲师——对于在座这些皆是领域翘楚的科研人员而言,虽非罕见,但也绝对称得上顶尖优秀。
而他的研究方向:历史遗产的结构力学分析与数字孪生复原技术,更是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晨曦计划”最核心的需求痛点。
沈知时手中疾书的笔尖,在纸面上猛地顿住,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留下一个突兀而浓重的墨点,墨水迅速洇开一小片模糊的痕迹,如同他骤然失控、狂跳失序的心脏。
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嗡嗡作响。
屏幕上,个人介绍页面完全展开:
林叙LinXu
……
(履历详情:主要研究方向、代表性论文、参与的重大项目等)
……
最后那行字,那个名字,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冰冷刺骨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沈知时的视觉神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和血液。
林叙。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颗精准射出的子弹,骤然击中了他心脏最毫无防备的位置。沈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像是被无形的锁链锁死,死死钉在那张占据了半壁屏幕的蓝底学术照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坐在旁边的同事微微侧过头,与邻座的人交换了一个充满探究和兴趣的眼神,低低的、模糊的议论声如同细微的蚊蚋,嗡嗡地钻进他的耳朵:“……太年轻了吧……这履历简直漂亮得不像话……”“……清华特聘……数字孪生……天,这正是我们最缺的技术短板……”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指尖开始蔓延,迅速扩散至整个手心,然后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在这恒温恒湿、本该感到舒适的会议室里,硬生生感到一阵彻骨的战栗。
他回来了!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以一种耀眼得近乎刺目的姿态,带着另一个世界顶尖学术殿堂所赋予的重量和专业领域的绝对权威,精准地、甚至是戏剧性地降落在沈知时此刻正全力固守、用以抵御家庭风暴、并亟需证明自我价值的项目最核心的腹地。
沈知时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张照片上移开,试图聚焦在照片旁边展示的那座极其精细的断裂飞檐数字模型上,仿佛那冰冷的数据构架能给他一点虚幻的支撑。
然而,那模型的每一个线条,似乎都在指向那个名字,那张脸。
照片是标准的学术蓝底,林叙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严谨得近乎刻板。头发比记忆中略长了一些,柔软地拂过清晰的额角,却并无凌乱之感。
无框眼镜后的眉目,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清俊少年的轮廓,但所有青涩的拘谨和怯懦已荡然无存,被岁月和顶尖学术环境的淬炼,打磨出一种沉静而锋利的、独属于学者的锐利气质。
他的嘴唇微抿,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他微微侧身站立,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握着一支精密的电子测角仪,眼神专注地望向镜头的深处,那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穿透屏幕的阻隔,直抵人心。
一种巨大的陌生感,裹挟着复杂难辨、汹涌澎湃的情绪,疯狂地冲击着沈知时固有的认知堤坝。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会因为一个理论推导不出而微微蹙眉、会在实验室熬夜后趴在桌上小憩、会在春日午后抱着书穿过海棠花树的青年吗?
时光将他重塑成了另一个模样,一个更强大、更遥远、更难以捉摸的模样。
“林叙博士将于下周正式加入项目组,负责牵头古建数据解读与精细化建模小组的组建工作。”
陈工的声音继续响起,平稳地打破了这短暂的、对沈知时而言却无比漫长煎熬的静默,“地质组的李教授、负责传感器集成的王工,你们两支团队要和林博士那边紧密对接,确保数据流和模型需求的无缝衔接,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被点名的两位负责人立刻干脆地点头应下:“明白!”“收到!”
“初步计划,三周后,联合团队将赴云中古城进行首次大规模实地综合考察与全流程建模试验。详细的时间表和任务清单稍后会发到各位邮箱,请注意查收。”
沈知时的目光依旧无法从屏幕上那个名字和那张熟悉又陌生到令人心惊的脸上移开,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苍白直线。
他感到一种轻微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
胸腔里那颗原本就因家庭压力和项目重担而疲惫不堪、高度戒备的心,在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搅乱,狂跳得完全失去了节拍,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搁在膝上的右手,指尖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猛地将手收拢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利用那尖锐的痛感强行压下脑中翻涌如潮的混乱思绪,逼迫自己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努力跟上孙院士接下来的工作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