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深深陷进沙发里,仿佛想要被这柔软的包裹所吞噬,暂时逃离现实的一切。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在昏暗中亮起,幽幽的冷光在寂静里格外显眼,显示着“姐姐周知微”的视频通话请求。
他揉了揉发胀刺痛的眉心,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动作凝聚起一些力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姐姐周知微那张温和秀气、却此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的脸庞。
她的背景是她在京市家中温暖的书房,与沈知时这边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知时,”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轻轻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好吗?你爸昨天回来脸色铁青,关在书房半天没出来,你妈眼睛红红的,一晚上没睡好。家里低气压得厉害。你又跟他们……吵了?是因为爷爷寿宴的事?”
沈知时疲惫地闭上眼,又睁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奈而苦涩的弧度,声音有些沙哑:“嗯。他们打算在寿宴后安排相亲,我明确拒绝了,并且告诉他们如果坚持,我可能没办法在老家停留太久。”他省略了那句最伤人的“上交国家”的话,但那话语里的决绝,想必姐姐也能感受到。
周知微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了然和心疼,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冲突的不可避免。
“我猜到了。你妈今天上午跟我打了快一个小时的电话,情绪激动,哭诉了半天,说你翅膀硬了,完全不听话了,眼里根本没这个家了,他们为你操碎了心你不领情……”她顿了顿,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仿佛怕被隔壁房间的父母听去,“然后,”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她让我来劝劝你,说这次给你物色的姑娘真的‘特别好’,是省里王厅长的独生女,刚留学回来,现在在省发改委工作,家世、学历、样貌据说都是一等一的。你妈的意思是,趁着爷爷大寿这么好的机会,两家大人都在场,让你们年轻人‘自然’地认识一下,是多好的缘分……她还说,只要你肯点头见一面,王厅长那边也表示很乐意,这对你以后在省里的发展也有极大的帮助。”
姐姐复述这些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和淡淡的嘲讽,显然她内心对父母这种将子女婚姻与仕途前景赤裸绑定的做法并不认同,甚至感到悲哀。
沈知时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烦躁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像黏稠的沼泽,要将他拖拽下去。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带着防御性的尖锐:“又是这样。又是王家的又是张家的,难道我的价值在他们眼里,永远是需要用一场‘合适’的婚姻去兑换仕途的筹码吗?王厅长的女儿?呵,光是听听这个头衔就让人觉得窒息。姐,我不是货物,不是他们用来进行利益交换的筹码。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我的理想,我的事业,我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我知道。”周知微连忙柔声安抚,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和理解,像温暖的泉水,试图抚平弟弟激动的情绪。
“我根本没答应你妈来劝你。我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但也尽量不要把话说得太绝,毕竟还是伤了和气,他们……终究是爸妈。”她试图在理解弟弟和维系亲情之间寻找一个艰难的平衡点。
她试着更理性地分析,试图让弟弟更深入地理解父母行为背后复杂的逻辑,而非单纯地陷入情绪的对抗:“爸妈……尤其是你爸你妈,他们那种根深蒂固的焦虑和控制欲,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总是坚信他们给你铺好的就是最稳妥、最光鲜的路,你不走,就是不懂事、不孝顺、不理解他们的苦心,是在走弯路,是在浪费他们为你精心规划的人生。”
“你也知道,老家那些亲戚们,平时没事就爱闲言碎语,说什么沈家这么优秀的儿子,三十多了还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眼光太高……他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受得了?面子上下不来,心里憋着火,她就更着急了,手段也就更……直接,更不管不顾了。”
“还有,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几十年,习惯了各种资源的整合与交换,思维模式已经固定了。他自然也看重这些‘强强联合’的门面功夫,觉得这才是最有效率、最稳妥的上升方式,是为你铺路的最快捷径。”
姐姐的分析冷静而一针见血,轻轻道破了父母行为背后复杂的动机——那份深沉却因过度干预而扭曲的爱、无法摆脱的控制欲、根深蒂固的面子文化,以及那种浸入骨髓的“资源交换”逻辑。
她试图帮弟弟看清,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不听话”与“控制”的对抗,更是两种价值观、两种人生路径的激烈碰撞。
“面子?资源?”沈知时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浸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哀,仿佛承载了过多重量的舟楫,“我的人生,我的幸福,难道就只是为了维护他们的面子和进行所谓的资源交换而存在的吗?我在MIT拼死拼活,在研究院没日没夜,不是为了学成归国后,去给他们当一枚精致的联姻棋子的!我有我想攀登的山峰,有我想看到的风景,那可能不是他们定义的‘成功’,但那是我想要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妥协的倔强。
“我明白的。”周知微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充满了支持的力量,像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温暖的手,“知时,你做得没错。坚持你自己的选择,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追寻你自己认定的价值,这比什么都重要。你还年轻,有能力,有资本去闯荡,去体验不同的人生可能性。”
“姐姐打这个电话,只是想让你更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的想法和压力究竟来自哪里,不是让你妥协退让。了解对手,才能更好地应对,不是吗?”她试图用轻松一点的口吻化解沉重的气氛,“爷爷的寿宴,该去还是去,心意尽到就好,别让自己留下遗憾。爷爷是疼你的。”
“至于相亲,”她语气转为坚决,“不想见就坚决不见,态度明确一点,不留模糊地带。你爸妈那边……”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我会尽量帮你挡着点,多安抚一下我姑的情绪。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尤其是我姑,绝不会轻易罢休的,特别是这次还牵扯到王厅长这种级别,他们更觉得是‘千载难逢’、不容错失的机会。后面的麻烦,恐怕不会少,各种软硬兼施,你要扛住了。”
听到姐姐这番毫无保留的理解、支持和充满智慧的分析,沈知时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股温暖的涓流悄然涌过心间,冲淡了弥漫在胸腔里的疲惫和寒意。“谢谢你,姐。”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感激。在这个家里,姐姐是唯一能让他感到理解和温暖的存在了。
“谢什么,傻弟弟,你是我弟啊。”周知微在屏幕那头笑了笑,笑容温暖而真诚,驱散了她脸上之前的忧虑,“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H市那边一切都还习惯吗?工作压力是不是特别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她的关心细致而具体,落在了最实际的地方。
姐弟俩又聊了些日常琐碎和工作上的趣事,周知微没有过多追问他在H市生活的具体细节,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是给予最纯粹的关心和毫无保留的精神支持。
这短暂的通话,像寒冷冬夜里的一杯热茶,温暖了沈知时孤军奋战的心。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挑战不会减少,但至少,他不是完全孤独的。
挂断视频,房间再次陷入寂静。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这座他选择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沈知时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如同一条光的纽带,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份混杂着疲惫、决心、一丝获得理解的慰藉,以及面对未来不可知挑战的沉重。他知道,在这片故土的新界上,他必须独自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无论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