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南终于被他家人一个接一个不容置疑的催促电话“押解”了回去,临走前还不忘扒着教室的门框,回头哀嚎一句:“兄弟们明天考场见!祝我们都超常发挥!蒙的全对!”
顾淮南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奶奶在照顾他。
“你回家早点睡啊。”
“晓得了,时哥。”
沈知时心里有点不安,他想给苏北清打电话,但是想想还是忍下了。
他的声音和身影消失在门后,带来的短暂喧嚣也随之散去,操场重归它固有的宁静,只剩下沈知时和林叙两人,以及脚下两道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沉默相依的影子。
“回吧,”林叙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线看了看表盘,时针已悄然滑向一个不宜再熬的数字。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这暴风雨前夜短暂的安宁,“最后再检查一遍准考证、身份证、文具袋,一支笔一支笔地确认,不能有任何疏漏。然后,”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向沈知时,“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就是明天最锋利、最可靠的武器。”
沈知时用力点头,动作幅度很大,仿佛要将这个指令深刻地烙印进脑海里。
他伸展手臂,畅快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脊柱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令人舒适的“噼啪”脆响,如同紧绷已久的弓弦被暂时松开,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松弛和舒展。
“嗯,走!”他干脆地转身,迈开步子,朝着宿舍楼那片熟悉的、温暖灯火通明走去。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挺拔而修长,带着一种洗去浮尘、褪去焦躁、即将奔赴最终战场的决然与沉静。
林叙保持着那恰到好处的半步距离,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夏夜的微风终于彻底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带上了一丝沁人心脾的、真实的凉意,轻轻拂过他的发梢、汗湿的颈项,也拂过前方那人微乱的发丝。
他不需要再说任何豪言壮语。
那句“陪你走到最后”的誓言,早已融入沸腾的血液,刻入坚硬的骨骼,成为他沉默存在的全部意义与本能。
他只要这样,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安静地走在他身侧的光影交界处。在他烦躁郁结时递上一颗微凉而清甜的薄荷糖;在他迷茫不安时投去一个磐石般坚定不移的眼神;在他疲惫不堪时化作一块沉默却绝对可靠的基石。
这份无声的守望,是他汹涌爱意与暗恋的唯一出口,是他能给予沈知时的、最深沉也最安全的全部支持。这份情愫,如同这夏夜的风,温柔地吹拂环绕,却注定无法被对方真正感知其背后炽热灼人的源头。
快到宿舍楼下时,沈知时忽然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叙哥。”他轻声唤道。
“嗯?”
“谢谢你。”沈知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不只是为了糖,或是刚才的那些话……是为了所有的一切。这一年,幸好有你。”
林叙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说什么傻话。我也……一样。”
他终究没能说出更深处的话,但那四个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沈知时终于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那,明天考场见?”
“考场见。”林叙点头,看着沈知时转身走进宿舍楼的大门,身影逐渐消失在明亮的灯光中。
沈知时没说的是,前两年苏北清在,他是定海神针,有南南和他在,他都能定下来,但是还是不一样,苏北清那是让人信服的,知道无论如何会有人兜底的安定,顾淮南?他还是太孩子了些,但是有哥在,他也不用考虑那么多。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确认沈知时消失在门口,这才缓缓转身,向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夜空中的星星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些,像是被谁悄悄擦拭过。林叙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铁盒,打开,里面只剩下最后一颗薄荷糖了。
他凝视着那颗晶莹的糖球,仿佛能看到无数个日夜——沈知时皱着眉啃笔头的样子,沈知时解出难题时眼睛发亮的样子,沈知时累得趴在桌上小憩时安静的侧脸,还有每次自己递过薄荷糖时,对方那瞬间舒展的眉头和带着感激的眼神……
这些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凝聚成掌心这颗微小的、清凉的糖。
他轻轻合上铁盒,将它紧紧握在手中。
明天,千军万马共同奔赴的高考闸门即将轰然开启。
而在这个闷热与清凉交织、焦灼与宁静并存的夏夜,两个少年踏着满地昏黄斑驳的光影,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他们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十字路口。
一个心怀坦荡,目光如炬,只待倾尽全力搏一个未来;一个情愫汹涌,却敛于深海,将所有的炽热与温柔化作最沉默、最克制、也最漫长的陪伴。
夏夜的微风,裹挟着青草的涩香、泥土的微腥、薄荷的清凉,以及那巨大未卜的明日气息,无声地掠过他们年轻而坚定的身影,奔向已然可见的、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