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彻底撕裂夜幕,城市在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调中缓慢苏醒,如同一个慵懒的巨人翻了个身,露出些许微白的肚皮。
然而,通往各个考点的街道却已提前进入了另一种频率的脉动,一种被无形压力压缩过的、带着肃杀与期冀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空气里漂浮着夏日清晨特有的、微凉的湿意,混合着行道树新叶被露水洗过的清新,沁人心脾。
但这份本该令人舒爽的宁静,却被无数辆汽车引擎低沉而焦灼的轰鸣、家长们压低了嗓音却难掩紧张的絮语叮嘱、以及少年少女们或沉默或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搅碎。
沉淀出一种近乎凝固的、粘稠的紧张,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铁锈般的重量。
考点那庄严却令人心悸的大门前方,早已拉起了醒目的黄色警戒带,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穿着统一制服的安保人员神情肃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年轻身影,审视着他们手中的透明文件袋,仿佛在确认奔赴战场的资格。
冰冷的金属探测门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张开了它那能洞察一切隐藏秘密的口。
巨大的红色横幅被晨风拉扯得猎猎作响,上面“沉着冷静,诚信应考,祝全体考生金榜题名!”的每一个方块字,都像沉重的战鼓擂响,一下一下,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最敏感的心弦上,激起混合着渴望与恐惧的回响。
沈知时坐在自家那辆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轿车后座,车窗降下一条狭窄的缝隙,容许外界的声音和气息一丝丝渗入。
他穿着母亲周雅茹精心准备的、据说能带来“冷静气场”的浅蓝色定制衬衫,面料挺括,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紧扣着,带来一种微妙的束缚感。
父亲沈明远端坐在副驾驶位,没有回头,只从后视镜里投来沉甸甸的、带着审视与无声期望的一瞥,那目光如有实质。
母亲则紧挨着他身边坐着,最后一次徒劳地替他整理着其实早已一丝不苟的衣领,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轻颤,声音难得的有些温柔,每一个字都像是踩在薄冰上:“知时,千万别紧张,就当是平常的模拟考,啊?文具袋……文具袋再确认一下?水带了没?还有巧克力,补充能量的……”
“妈,您放心查过三遍了,万无一失。”沈知时轻声打断她,语气里藏着一丝被精心压抑的紧绷。
他的目光却早已越过母亲的脸庞,透过那窄窄的车窗缝隙,急切地、近乎贪婪地在校门外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
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他的视线很快定格在人群相对稀疏的一角——那个安静得几乎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夏初的清晨,阳光已经开始积蓄力量,金灿灿地铺洒下来,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却被校园里弥漫的、那近乎凝固的肃穆感和无形压力牢牢地压制着,显得有气无力。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湿漉漉的水汽,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战兢,吸进去的不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无形的铅块,坠得人心发沉。
警戒线如同醒目的楚河汉界,将几栋作为考场的主教学楼围成了森严的、令人屏息的堡垒。
考生们手持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决定命运的准考证、身份证和寥寥几样文具,像即将踏入古罗马角斗场的年轻角斗士,在引导老师简洁、有力、不带丝毫感情的指令下,沉默地汇成几股细流,涌向各自指定的战场入口。
脚步声凌乱而压抑,纸张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压抑着的、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是此刻唯一的、令人心悸的背景音乐。
林叙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干净整洁的校服短袖,背着一个同样颜色褪淡、边角磨损却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帆布书包,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透明的文具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熹微的晨光温柔地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轮廓,像一株迎着风霜雨雪却始终坚韧的青竹。
他的周围没有家人环绕,没有喋喋不休的叮嘱,没有焦虑不安的氛围,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站着,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紧张、所有的期冀都与他不相干。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他自己,和那扇即将开启的、通往未知战役的大门。目光沉静地望向前方,深潭般的眼底看不出丝毫波澜。
不知为何,在看到林叙身影的那一刹那,沈知时那颗一直悬着、躁动不安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下来一小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伸手推开车门,动作利落干脆:“爸,妈,我进去了。”
“好好考!”母亲的声音沉稳地追出来,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父亲依旧沉默,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几乎听不见的“嗯”,但那重量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沈知时转身,毫不犹豫地汇入门口越来越密集的考生人流。他目标明确,像一艘安装了精准导航的小船,坚定地劈开拥挤的波浪,朝着那个安静的、仿佛自带静音效果的“灯塔”方向走去。
“装什么,关心,叮嘱两句能死。”周雅茹吐槽了一句。车内归入沉默,只是静静的看着沈知时的背影归入人群,进入考场。
“嘿!”沈知时走到林叙身边,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习惯性地就想像往常无数次那样,重重拍向林叙的肩膀,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但手臂挥到半空,却硬生生顿住了——他瞥见周围肃穆的环境和家长们紧张的目光——那只手在空中划过一个略显尴尬的弧度,最终只是轻轻地、快速地碰了碰林叙的手臂外侧,“状态怎么样?”他问道,声音压得有些低。
林叙闻声转过头。在看到沈知时的瞬间,他眼中那层仿佛永恒不变的、沉静的冰面似乎微微融化了一角,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如同阳光落在冰湖上折射出的细碎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