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张九四真存了歹心,以其掌控私盐武装的狠厉手段,在这片地界上,躲是躲不开的。
见到周闻道后,卞元亨尽数告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至于张士诚欲要在淮东举事,及今日对自己的招揽,他则只字未提。
虽然两人已经分道扬镳,日后甚至有可能战场上刀兵相见,但卞元亨心中自有准则,做人,须对得起“信义”二字。
张士诚待他并无半分亏欠,甚至多有助力。对方将掉脑袋的密谋坦诚相告,这份信任,他岂能转身就当作谈资四处宣扬?此非君子所为,更非他卞元亨的立身之道。
沉浸在情报喜悦中的周闻道,并未察觉卞元亨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庐州路尽入石元帅囊中,不仅意味着红旗营实力暴涨,更意味着他们归途,拥有了更多、更安全的选择!
经由黄河-大运河-长江-和州登陆,这条路线虽然更远,但这条水道他极为熟悉,沿途关卡、补给点、风险地段都了然于胸,安全性大增。
只是如此一来,又得乘船,须得在白沙多待几日,待晕船严重的众人恢复了体力,才能再启行。
卞元亨对此并无异议,他留在北沙,帮着周闻道打点行装、采购补给,也暗中留意着周遭动静。
整整五天过去,风平浪静,没有可疑的盯梢,也没有刻意的骚扰。张士诚仿佛真的只是与他喝酒、叙旧,便再无后续。
这反而让卞元亨心中对张士诚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此人确实坦荡磊落,或者说,张九四还很看重自己的江湖名声,不屑做那些鬼祟下作之事。
众人这几日好吃好喝,基本恢复了元气,便又租了一艘船,启程向西。
卞元亨却与周闻道辞行,他要先骑马赶回东溟,处理一些家事,届时再在高邮与众人汇合。
目送载着周闻道等人的船只渐渐离港,卞元亨不再耽搁,翻身骑上重金购买的健马,一抖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沿着陆路,向着东南方向的家乡——盐城县东溟村,绝尘而去。
马蹄声碎,踏碎了淮东平原的宁静。卞元亨归心似箭,昼夜兼程,几乎不眠不休。当他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地出现在东溟村卞家老宅门前时,夕阳正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卞仕震正在院中修剪木,见到长子突然归来,又惊又喜,连忙放下剪刀迎了上来。
“大郎?怎地回来得这般快?”
他仔细打量着儿子布满尘土、眼带血丝的脸庞,心中咯噔一下,以为卞元亨投奔石山之事不顺,或是途中遭遇变故,才无奈折返。
卞元亨强打精神,顾不上洗漱,拉着父亲进入堂屋,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父亲,淮东过段时间恐怕会有大动荡。孩儿实在担心您和家人的安危。要不……您收拾一下,随孩儿一同去庐州路吧!”
他顿了顿,补充了红旗营最近大胜的消息。
“石景行元帅,已经打下了整个庐州路!那里相对安稳。”
卞仕震看着儿子眼中的焦急与关切,心中了然。他虽不问世事,但儿子口中的“大动荡”意味着什么,岂能不知?大郎不愿明说是谁要闹事,他也不追问。
在这东溟村,卞家世代乡绅,与人为善,根基深厚,他自信没有谁会跑来寻卞氏的晦气。
卞仕震慈爱地拍了拍卞元亨沾满灰尘的手臂,语气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从容:
“你这孩子,总是思虑过甚。为父在东溟住了一辈子,根就在这里。些许风浪,还掀不翻卞家这艘小船。你且宽心。”
他眼中流露出对长孙的牵挂,最终还是狠下心来,不愿大郎忧愁后路,而不能安心建功,道:
“存礼(卞元亨长子)已经四岁了,你若是不放心,便把妻儿都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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