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察其言观其行,也多半不会现在就立即起兵,更有可能是趁着朝廷和各路义军两败俱伤之时,再下场坐收渔翁之利。
这恐怕也是张士诚先推演战局,进一步考验自己的才能,并确定朝廷已经无力回天后,才决定道出心中抱负,决意招揽自己的主要原因吧?
但张士诚对自己信义和援手,却是实实在在的。
直接拒绝,不仅伤情面,还有可能产生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周闻道一行数十人还在北沙镇,需要尽快将他们安全护送到红旗营治下。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卞元亨脑中碰撞。酒意带来的燥热瞬间褪去,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缓缓放下酒盏,脸上的震惊渐渐化为带着深深感激和歉意的神情。
“张兄!”
卞元亨站起身,对着张士诚郑重地躬身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张兄如此看重元亨,推心置腹,更以举义大事相托。元亨,元亨何德何能,敢受张兄如此厚爱!此恩此情,元亨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他抬起头,直视着张士诚充满期待的眼睛,语气无比诚恳,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兄雄才大略,胸怀天下,他日必非池中之物!然……”
卞元亨话锋一转,透出深深的无奈,道:
“元亨此身,已非自由之躯。父母年迈,尚需元亨侍奉左右。更有……更有一些早年应承的旧事羁绊,牵扯甚深,一时之间,实难追随张兄左右,共举义旗!”
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遗憾和真挚的祝福:
“元亨虽不能亲身追随,但张兄壮志豪情,令元亨敬佩万分!他日张兄义旗高举,纵横淮海,元亨虽在江湖之远,亦必为张兄遥祝!盼张兄旗开得胜,早成大业!
若……若他日有缘,张兄还有用得着元亨之处,只要不违背信义,元亨定当尽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无法追随的遗憾,又给足了张士诚面子,表达了敬佩和未来可能的有限度支持,将拒绝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张士诚脸上的热切笑容,随着卞元亨的话语,一点点凝固,最终化为难以掩饰的深深失望。
他确实没有立即起事的想法,要联络共举大事的豪杰也不止卞元亨一人,但此人文武全才,徒手搏虎之名远扬,能得他相助,对提升自己的声望也有莫大好处。
而被其婉拒,也让张士诚暗感大业尚未开启,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包厢内顿时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只剩下窗外传来的阵阵海浪声。
张士诚猛地抓起酒坛,发现酒坛已空,烦躁地放下。
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重酒气的叹息,脸上的失望之色渐渐敛去,重新挤出一丝豪爽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少带了些许勉强。
“哈哈哈!也罢!也罢!”
张士诚用力拍了拍卞元亨的肩膀,力道依旧沉实。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卞兄弟孝心可嘉,信守然诺,更是君子所为!张某佩服!今日能与卞兄弟一吐胸中块垒,畅论天下,已是快事!来日方长,咱们兄弟的情谊,不在这一时!”
话虽如此,但包厢内的气氛,终究因这未能如愿的招揽而蒙上了一层微妙的疏离。
卞元亨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但他也明白,自己与张士诚之间的江湖义气,恐怕再难回到从前了。
乱世之中,道路的选择,往往就意味着立场的分野。
他此刻只想尽快打探到确切消息,然后带着周闻道和石山亲族,离开这是非之地,平安抵达红旗营治下,完成自己的使命,尽快为石元帅施展平生才学。
张士诚豪爽的“后会有期”言犹在耳,卞元亨心中却已筑起一道无形的藩篱。
二人道别,离开酒楼后,卞元亨就径直回到车马店——没必要关注有没有人跟踪,以张士诚在这一带的势力,想找到周闻道一行人的落脚处,太容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