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通刚在城下充了一回铁骨铮铮的硬汉,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周昶和众多昔日同袍,那些准备好的劝降说辞,却像鱼刺般鲠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此时再多言,反而显得虚伪小人,沉默了一下,陈通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迭整齐、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的纸。
“大老爷,石元帅让罪将将此物,务必亲手转交大老爷过目。”
周昶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早有亲兵上前接过那张纸,恭敬地转呈给他。
周昶展开纸张,上面并非预想中的劝降书信,而是一幅绘制精细的器械结构图,图首还有五个字“吕公车草图”。
只看了一眼,周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认出这正是古代攻城利器“吕公车”的改良设计。
此物高达数丈,分作数层,内置强弓硬弩和精锐甲士,外覆生牛皮防火,下有巨轮推动,推近城墙,上面的甲士能直接跃上城墙作战。
而庐江恰恰就是城墙相对低矮,且无宽阔的护城河,一旦红旗营打造出此等利器,在兵力优势下,城墙如何能挡?
他当然知道可以火攻,或者紧急赶制撞竿、夜叉擂等器械来破坏吕公车。
但,石山敢让陈通把这攻城利器的设计图堂而皇之地交给自己,意味着对方对此早有防备,手中必然握有反制这些破坏手段的后招。
说白了,仗打到现在,拼的就是双方硬实力和人心士气。
红旗营的战斗力,今日一战已展现得淋漓尽致,远非庐江军可比。石山此人,更是深谙攻心之道,从陈通的出现到这张图纸,环环相扣,一套又一套。
之前唯一能限制红旗营全力攻城的,只是那连绵的阴雨和泥泞的地面。
如今,雨停了,天晴了。
泥土在阳光下迅速变干变硬,留给庐江的时间,不多了!
周昶的目光缓缓扫过城头,守卒们虽然依旧握着兵器,但眼神中的恐惧、迷茫,清晰可见。
再想到红旗营“破城不掠市肆不易”的名声早已传遍江淮。自己若再以“反贼残暴,破城鸡犬不留”来激励军民死守,还有谁会信?
顽抗红旗营的意义,究竟何在?为了阖城百姓?为了大元朝廷?为了那远在千里之外、自顾不暇的皇帝?还是,为了自己那点虚幻的名节?
周昶颤抖着将那张重逾千钧的吕公车草图仔细迭好,收入袖中。抬起头,望向城外红旗营连绵的营寨,想到树山上正在扩建的营地,目光最终落回陈通脸上,声音低沉。
“那石…元帅…还说了什么?”
陈通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知道,这趟九死一生的差事,成了!其人强压心中激动,连忙道出石山开出的劝降条件。
“石元帅亲口承诺:大老爷您,仍为庐江县令!城中兵马,须得接受红旗营整编,愿留者留,愿去者发放路费!庐江百姓正税免捐,民生百业,皆可不变。红旗营只求保境安民,共享太平!”
周昶敏锐听出石山并没有承诺保证其他官吏的安全,但他也不可能得寸进尺还想要更多。他转身背对着众人,望向城中正翘首看向城上的百姓。
良久,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城头缓缓荡开。
“唉……”
申时三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巨大绞盘转动声,拱斗门城门缓缓向内打开。
庐江县尹周昶脱去了官袍,仅着一身素净的深色常服。他神情肃穆,步履沉重,带领着城中文武官吏、耆老乡绅,一步一步,走出城门洞,来到城外的空地上。
在红旗营数千大军无声的注视下,在周昶整理衣冠,对着前方那面猎猎作响的“石”字帅旗和端坐于骏马之上的石山,深深地跪拜下去。
“罪官庐江县尹周昶,率阖城官民恭迎王师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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