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大老爷网开一面!
陈通能独当一面,镇守树山小营,能力和忠诚,守军上下有目共睹,之前一战而败,连带着小营失守,对所有人的心理冲击巨大。
扪心自问,换了自己在那种绝境下,面对敌骑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又能做得比陈通好多少?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庐江守军的表现虽然远胜无为、巢县等地守军,但红旗营和“彭祖家”也明显不一样,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在这样的敌人手中不失手,这一跪,既是为陈通求情,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周昶背对着众人,身体微微一僵。
树山小营失陷,这一仗就已经悬了,敌军又派陈通回来动摇军心,众将士若皆无死守之志,仅凭他周昶一人,又如何能挽狂澜于既倒?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全身,周昶缓缓转过身,看着跪了一地的部属,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都…起来吧。本官便去看看,咱们这位‘陈千户’,究竟有何话说。”
说罢,周昶不再看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径自向北城墙走去。
拱斗门下。
陈通看到城头一处垛口牌堵打开,周昶的身影出现在城垛之后,心头一紧,连忙跪下。
“罪将陈通,拜见大老爷!”
周昶俯视着城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冰冷,语气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陈通!本官念你往日有功,已开恩不追究你失陷树山之责,亦不为难你家小。你也莫要让本官为难,速速离去!否则,军法无情!”
到了这份上,陈通早已经没有了退路,眼神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声音悲怆而洪亮。
“大老爷!罪将忍辱偷生,冒死回城,绝非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安危。实是为我庐江阖城军民的身家性命而来,树山已失,强敌环伺,战则玉石俱焚,降则保全桑梓……”
周昶见陈通果然是来劝降,脸色瞬间剧变,怒发冲冠,厉声喝道:
“住口!无耻叛贼,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放箭!给本官射死这乱臣贼子!”
周县尹威望极高,几名守卒条件反射之下应声张弓搭箭,弓弦响动,几支羽箭带着破空声射下,箭矢却斜斜插在了陈通身前三四尺远的泥地里。
这几箭,也击碎了周昶的幻想——军心,真的散了!
陈通看着身前兀自颤动的箭矢,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被激起了血性,猛地站起身,一把扯开自己沾满泥污的衣襟,露出了伤痕累累、肌肉虬结的胸膛。
那上面,刀疤、枪痕、箭创,新旧交错,足有十几处。每一道伤疤,都是为庐江流血的见证!
陈通昂首挺胸,指着自己满是伤疤的胸膛,声如洪钟,字字泣血:
“陈某这两年为守庐江,出生入死,身负创伤一十五处!大老爷,诸位袍泽,你们且睁眼看看,可有哪一道伤疤,是在陈某背后?!
你们要射杀陈某?好!便朝这里射!朝这正面受过十五处创伤的胸膛射。陈某今日便死在这拱斗门下,也要死得堂堂正正。也要让阖城军民看看,陈某的脊梁骨,是直的!”
城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垛口的呜咽声。刚刚开弓的守卒羞愧得无地自容,默默收起了弓箭。更多的人,看着陈通那满是战创的胸膛,眼眶发红,握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众意难违!
刚才那软弱无力的几箭,已经代表了守军将士的心思。周昶终究不是董昱昆那等以酷刑立威的酷吏。众人若无死战之心,他也不可能用更冷酷的手段去强行弹压、震慑。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对现实的妥协,最终压倒了愤怒。周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沙哑:
“带他上来。”
不多时,陈通被人用绳索系在箩筐中,晃晃悠悠地提上了城墙。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城砖,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袍泽们复杂难言的目光——有同情,有羞愧,有躲闪,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周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