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库斯科城。
朱高炽扶着冰凉的石垛。
那些重达数吨的花岗岩被打磨得严丝合缝,连一片薄刃都插不进去。
他极目远眺,这座盘踞在安第斯山脉山谷中的城池,像一头沉静的巨兽。
视线所。。。
夜深了,边陲小镇的私塾早已人去楼屋空,唯余一盏油灯摇曳在讲台之上。那小女孩方才答话后便被母亲唤回家中,临走前还偷偷将自己抄写的《无名册》节选塞进书包最里层。她不知道,那一叠薄纸,是先生从三十年前开始一笔一划誊录的,原稿来自一位游方僧人所赠的残卷,封皮上只写着三个字:“忆灯行”。
风穿窗而入,吹动墙上的挂图。图中画着一座归信坛,千灯升空,一人立于桃树之下,背影清瘦。孩子们每日清晨诵读前都要向此图作揖,称其为“第一执灯者”。没人见过阿宁真容,但他的名字已如春雨渗入泥土,在无数人心底生根发芽。
而在千里之外的金陵,慧贞正独坐于小院之中。
桃树依旧,只是枝头再无花开。去年冬雪来得早,压断了一根主干,如今只剩半边斜倚石阶,像极了一个不肯倒下的老人。慧贞每日仍煎药、扫院、拂尘、焚香,仿佛阿宁只是出门访友未归。她不再抄写《无名册》,却时常对着玉简低语,一遍遍念着那些名字??林氏女、张五郎、守脉者……还有最后那个由她亲手补录的名字:
>**马宁,字阿宁,洪武三十五年生,永乐二十一年卒。本姓马,太祖孝慈高皇后亲弟之子,幼失怙恃,寄养民间。天赋异禀,能通百世亡魂之忆,遂以身为桥,承万民悲欢。著《万民录》,启《无名册》,立承忆节,化民心为火种。临终不言己功,唯留一字:念。百姓私谥‘明心先生’,然碑无名,葬无形,唯灯长明。**
这一日清晨,天光微亮,门外忽有脚步声。
不是官靴踏地的铿锵,也不是寻常百姓的轻缓,而是木履与石板相击的笃笃声,沉稳而缓慢,似带着某种古老节拍。慧贞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老僧拄杖而立,袈裟灰旧,眉目低垂,手中提着一只竹篮,篮中覆着红布。
“贫僧自西域来,途经七省,只为送一物。”老僧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此物,阿宁先生曾托付于我,言道:若天下执灯者过三千,则返此信。”
慧贞心头一震,指尖微颤:“你……见过他?”
“不止见过。”老僧缓缓揭开红布,露出一方玉匣,匣面刻着细密符文,隐约泛青光,“我是他在第七世轮回中结识的同行者。那时他是敦煌画工,我是守窟沙门。我们一同修补壁画,也修补亡者遗愿。那一世,他因绘下被焚之城而遭流放,死于戈壁风沙。临终前,他说:‘总有一日,我会回来,把所有没画完的故事都补上。’”
慧贞接过玉匣,入手温润,竟似有心跳般的律动。
她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卷丝帛,其色如血,其质若雾。展开不过三寸,便见其上浮现出无数细小文字,非墨非笔,似由星光凝成。每写一字,空中便响起一声轻叹;每过一句,窗外桃枝便落下一瓣。
>“吾知身将朽,故留此卷于后世。凡持此卷者,可唤我残魂一次,问一事,解一惑。然仅限一次,因我已散入万家灯火,不可复聚。若尔等尚记‘念’字真义,则无需问我;若忘,则问亦无益。”
慧贞泪如雨下。
她没有问。她只是将丝帛重新卷好,放入怀中贴身收藏,然后对老僧合十行礼:“谢谢你,把他的一部分带回来。”
老僧点头,转身欲去。
“等等!”慧贞忽然叫住他,“你说他是第七世……那你可知他前世是谁?又……将来会往何处去?”
老僧驻足,却不回头,只淡淡道:“他曾是夏朝殉祭的少年巫祝,商周战乱中的盲史官,秦时焚书坑儒中藏简的老儒,汉末疫病中背着药箱行走乡野的医者,唐末安史之乱里护着孩童逃出城门的校尉,宋末崖山跳海前写下遗诗的书生……至于未来?或许是个普通农夫,或许是个市井小儿,甚至可能再也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但他总会醒来,只要人间还有人不愿遗忘。”
话音落时,老僧身影渐淡,竟如晨雾般消散于风中。
慧贞怔立良久,忽觉胸口一阵暖意。她低头看去,那丝帛竟自行飘出,悬于半空,缓缓旋转,洒下点点荧光。光芒落地化为人形??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粗布衣衫,面容不清,唯有双眼清澈如初雪。
“慧贞。”那人轻声道,“我不是回来了。我只是借这最后一缕忆力,看你一眼。”
“你瘦了。”慧贞哽咽,“这些年,你在哪?”
“我在每一盏灯里。”他说,“在每一个孩子朗读‘记住’二字的时候,在每一张贴上闻心亭的纸上,在每一次有人为陌生人流泪的瞬间。我从未离开。”
“可我想你。”她低声说,“每天都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