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前那场惊世骇俗的电影放映已过去七八日日,表面上那股足以撕裂朝野的震动,已被女皇陛下的罪己诏与雷霆手段强行按压下去,但这本质上还是改变不了这下头蕴含的惊人能量。
平静的下头散发出来的危险硫磺。。。
马蹄踏碎晨露,李砚与阿禾分道扬镳。她北上联络西域万语堂,集结流亡史官;他独自南行,直指帝都。临别时,阿禾只说了一句:“若你在宫墙内失声,我会用琴弦把你的名字刻进风里。”李砚点头,背起那张旧琴,走入初阳投下的斑驳树影。
入蜀后山路渐缓,但他脚步却愈发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断层上。他曾在这片土地写下无数虚构的忠臣烈女、慷慨赴死的桥段,笔下人物哭得撕心裂肺,他自己却从不曾落泪。如今,那些被他轻率删去的名字、随意安排命运的角色,一个个活了过来??不是作为故事,而是作为真实存在过的灵魂,在他耳边低语:你说过我死了,可我还想活着。
第三十七日,他抵达江陵。这座曾是江南文脉重镇的城市,如今书肆凋敝,书院封闭,连孩童背诗都要经过“礼部核准本”。他在一家破庙暂住,夜里整理随身携带的遗言稿。其中一份来自北方边陲的老兵,字迹歪斜如刀刻:
>“我叫赵十三,原名不记得了。十五岁被抓去修长城,二十年没回过家。去年冬天,我在雪地里捡到一本烧了一半的书,上面写着‘赵氏七兄弟,戍边无归期’。那是我家祠堂碑文!我哭着把剩下的字抄下来,贴在营房墙上。第二天,整面墙被人泼了黑漆,三个同乡失踪……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但我还是要说:我们不是石头,也不是风沙,我们是人。如果我们不说,谁还会记得?”
李砚读罢,久久不能动弹。他忽然明白,自己当年写这本书时,以为是在创造历史,实则是在参与一场无声的屠杀??以情节之名抹杀个体,以大局之权重写生死。而今,他必须亲手拆解这由谎言编织的帝国。
半月后,他混入一支进京献艺的乐坊,扮作琴师,携琴入城。京城比他离开时更森然。街道两旁新增数十座“缄口碑”,刻着“妄言者诛”“私史者族灭”等律条。巡逻的缄口司卫士佩银链、戴铁面,行走如鬼魅。百姓低头疾行,连咳嗽都压抑着声音。
他藏身于城西一处废弃戏台,每日观察宫门动静。皇宫高墙之内,传说有“静音殿”,专囚敢言之士,将其舌割、耳塞、笔焚,直至彻底沉默。而皇帝近年深居简出,据说已不再批阅奏章,只命人将所有文字诵读三遍,确认无“逆意”方可留存。
第七夜,李砚终于等到机会。一名年迈太监偷偷摸摸来到戏台外,颤声道:“有人让我交给你这个。”递来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画着一幅宫中布局图,重点标注了三处:静音殿、御书房、地窖档案库。布条背面写着四个小字:**她在等你**。
李砚心头一震。他知道,“她”是谁。
柳元度曾在书中提过一位女子,名为沈知微,原为翰林院唯一女史官,因私自记录先帝驾崩真相,被贬入冷宫,此后再无音讯。她的名字从未出现在正史,甚至连野史也讳莫如深。但李砚记得,他在初稿中曾为她写下整整十章抗争篇章,后来为了“剧情紧凑”,全部删除。
原来她还活着。
次日凌晨,趁着雾浓,李砚潜入皇城外围。借助乐坊通行证进入演乐坊暂居之所,他换上宫中乐工服饰,怀抱琴匣,混入早课队伍。一路穿廊过殿,终于接近静音殿区域。那里守卫森严,却异常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脚步声,甚至连风吹檐铃的声音都被刻意消除。
他在偏殿角落藏身,等待夜幕降临。黄昏时分,一名瘦弱宫女悄然靠近,低声问:“你是……那个‘说书人’?”
李砚点头。
“沈大人让我带话:**今晚子时,琴声若能穿过三层铁门,她就能听见。**”
他闭目凝神。这一晚,不只是救人,更是对整个体制的挑战。缄口司可以锁住嘴巴,烧毁纸张,但他们无法彻底消灭声音??只要还有耳朵愿意听,只要还有手指能拨动琴弦。
子时将至,他抱着琴步入演乐堂。这是每日例行奏乐之所,今夜轮到哀乐组为已故妃嫔致祭。他排在最后一位出场。前几位乐师演奏的全是官方规定的曲谱,旋律平板,毫无情感。轮到他时,他并未起身,只是缓缓打开琴匣,取出那张阿禾留下的琴。
琴身已有裂痕,却泛着幽光,仿佛吸饱了千万人的低语。
他调弦,试音,然后开始弹奏。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四周空气似乎凝固了。这不是任何已知的宫调,也不是民间小曲。它像是从地底升起的呜咽,又似暴风前夕的低吼。随着旋律展开,音色不断变化:有时如孩童啼哭,有时如老人叹息,有时如战鼓擂动,有时如万民齐呼。每一个音符都承载一句话??周文远的冤屈、张二狗改名周念慈的决绝、赵十三在雪地中抄写的族谱、突厥老妇讲述屠城时颤抖的嗓音……
这是《共笔录》的旋律化版本,是他一路走来收集的所有声音的聚合。
守卫起初未加阻拦,毕竟祭祀场合允许即兴发挥。但当琴声逐渐增强,竟穿透重重宫墙,直抵静音殿方向时,警钟骤响!
大批缄口司武士冲入演乐堂,为首的统领厉喝:“住手!此曲未经审查,涉嫌煽动!”
李砚不答,指尖愈加用力。琴弦崩断一根,鲜血顺指滴落,他仍不停歇。
第二根弦断,他改用左手残指硬拨,发出刺耳却更具穿透力的杂音。
第三根断时,他猛然站起,将整张琴砸向地面??却不料,那碎裂的琴板中飞出无数细小纸片,如同白蝶四散飘扬。
每一片纸上,都写着一个被抹去的名字。
“你们烧得了书,封得住嘴,但关不住记忆!”他嘶吼,“这些名字,曾经吃饭、睡觉、爱过、痛过!他们不是数据,不是情节,他们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