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一次,少年都不靠武力,只用一句话、一个动作、一段回忆,撬动沉默的坚冰。
直到某日,他来到一处断崖绝壁前。崖下深渊不见底,唯有一根铁索横跨两岸,锈迹斑斑,摇摇欲坠。崖壁刻着四个大字:
**“至此止步。”**
小驴不肯前行,耳朵贴头,显然感知到了致命威胁。
少年却踏上铁索。
一步,两步,脚下寒风呼啸。行至中途,铁索忽然剧烈晃动。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一人,白衣胜雪,手持玉箫,正是当年书院同门师兄??沈知白。
“师弟,别再往前了。”沈知白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已做得够多。言种传播四方,足以告慰亡魂。何必非要触及禁忌?”
少年停下脚步,风吹乱了他的发。“师兄,你也曾说过‘我在’。为何如今站在对立面?”
“因为我看清了代价。”沈知白叹息,“每一声‘我在’背后,都是动荡、流血、仇恨。朝廷已在集结大军,准备彻底铲除‘言毒’。若你执意唤醒言鼎,引发天地异变,恐怕亿万无辜都将陪葬。”
“可若什么都不做呢?”少年反问,“难道看着一代代人继续在黑暗中死去,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至少他们还能活着。”沈知白举起玉箫,“这是我从皇陵带回的‘安魂律’,只要吹响,便可让千万人自愿放弃记忆,换取太平。师弟,放下吧。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慈悲。”
少年笑了,笑中带泪。
“师兄,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背的那句话吗?‘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正气从来不是温顺的,它是烈火,是惊雷,是刺破虚妄的利刃。你可以用安魂律让人安静,但那安静里没有尊严,没有真实,只有苟活。”
他一步步逼近:“我要的不是和平,是公正。我要的不是遗忘,是铭记。哪怕代价是风暴,我也要走到底。”
沈知白闭上眼,玉箫凑唇。
箫声起,柔和婉转,如春风拂面,令人昏昏欲睡。可少年早有准备,将铃铛残片猛拍喉间,嘶吼出那句三百年前的遗言:
**“民不可欺,言不可封!”**
音浪与箫声相撞,空中炸开一圈透明涟漪。铁索崩断数根,两人齐齐后退。沈知白嘴角溢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竟敢对抗同门?”
“我不是对抗你。”少年喘息着,“我只是选择不说谎。”
最终,他纵身跃过断裂处,稳稳落在对岸。回头望去,沈知白伫立原地,身影渐被云雾吞没。
再行三日,终抵目的地??一座隐匿于地底的巨大石殿。中央矗立着那尊传说中的**言鼎**,高三丈,周身铭文流转,底部缠绕着九条锁链,每一条都连接着一座城池的地脉。
鼎内空空如也。
少年走上前,取出柳明昭的日记、陶罐里的梅子、盐场囚徒刻字的碎石、渔夫供奉的漂流瓶……一件件摆放在鼎前。
“这些人,都曾努力活过。”他轻声道,“他们不该被忘记。”
然后,他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鼎心。
刹那间,天地变色。
九条锁链同时震动,发出哀鸣。鼎身铭文逐一亮起,映照出亿万张面孔??有农夫、工匠、女子、孩童,全是历史上被抹去姓名的人。他们的嘴唇开合,无声呐喊,直到少年将铃铛残片投入鼎中。
“嗡??”
一声旷古绝伦的钟响贯穿六合八荒。
神州大地,所有正在书写“在”字的人同时抬头,手中的笔顿住。他们听见了,来自远古的回应。
言鼎复苏。
自此,凡说“我在”者,其名自动录入鼎中,永不磨灭。纵使肉体消亡,声音犹存。
少年走出石殿时,已是白发苍苍。小驴老迈不堪,步履蹒跚,铃声微弱如叹息。
但他们不再孤单。
身后,无数身影追随而来??有盲女牵着新生的幼童,有独臂僧人背着残钟,有北方少女挥舞冰刃,有东海渔夫扬帆出海……他们手中都捧着一样东西:一片铃花,或一块石碑,或一页残纸,上面写着同一个词:
**“我在。”**
风吹万里,花落成海。
新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