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人的需要系统与生存的最高价值
马斯洛的本体论也是存在本体论。但他的“存在”不是存在主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以一整套现实需要层次构成的人格系统。马斯洛从动机论着手,并在这一点上把存在主义的内趋力彻底地突现出来了。我们知道,人本主义逻辑中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是人的生存动机问题,传统人本主义强调人的自然和族类的共同趋向性,而新人本主义则又较多地突出人类个体生存的欲求。布洛赫把期望视为动机,而萨特则将生存的创化力视为动机,马斯洛似乎离开了这种立足抽象本质的倾向,照他自己的话说,从一开始就必须把现实和潜在的可能性整合起来,他的动机论是由低级过渡到高级的现实的动态需要系统。
马斯洛倒十分坦率,他公开声称自己不满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决定论:“我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这么一个观点:精神是现实的一面镜子。”①按照这种逻辑,似乎人只能去适应平庸的社会,环境是决定人的。在这种框架中,人变成了消极的被决定物,人是可悲的物化的人。不难看出,马斯洛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一种误解,至多是对马克思主义传统哲学解释框架的界定。其实,马克思主义哲学恰恰是强调“从主体出发”去透视世界的,因而是能动的革命的实践唯物主义。①而马斯洛主张,只有人自身的内在需要才是人的生存行为的真正动机。
马斯洛将作为人类生存动机的需要划分为两类:一类是由缺失性引起的生存的基本需要(basieeds),另外一类是由成长性引起的发展的高级需要。马斯洛关于生存需要的理论表述不是一次完成的。在1954年的《动机与人格》一书中,他笼统列举了人类生存基本需要的七种形式,此时,马斯洛的科学人本主义哲学框架的内在逻辑尚未完全建构起来。只是在《存在心理学探索》一书中,他才通过从总体上区分两类生存需要,完成其存在本体论的逻辑确证。在本书中,我们是以后一种立场为主导线索来阐述马斯洛的需要理论的。正是在这种人的生存现实需要系统的界说中,马斯洛建立起了他的科学人本主义存在本体论。
马斯洛所说的人类生存中由缺失性导致的基本需要,也是现实的生活条件。这些需要是与人体对于氨基酸、钙的需要一样的,它们的缺失立刻会引发人的疾病。马斯洛曾经给基本需要与人的关系划定过这样一个标准系列:
1。它的缺乏孕蓄疾病;
2。它的出现防止疾病;
3。……
4。……被剥夺的人较之其他满足,更乐于得到它的满足;
5。它处于低潮时在健康人身上是不活跃的,或在功能上不出现。②
这是基本需要的客观标准,在主观方面,还有两种有意或无意的主体向往和欲求:一方面是这些需要尚未满足的缺失感、匮乏感;另一方面是满足后的惬意感(“感觉良好”)。
这就是说,生存的基本需要是人的生存机体由“赤字”所造成的需要,马斯洛将其称为“匮乏需要”或“缺失性需要”。打个比方说,这些需要的缺失就像是为了健康的缘故必须填充起来的空洞,而且必定是由他人从外部填充的,而不是由主体自己主动填充起来的空洞。马斯洛举过一个婴儿与母亲的例子:“婴儿需要爱,于是你亲吻他,抱紧他,让他依偎着你,再亲吻他,直到他满足为止。”①很显然,这种需要的似本能性更加明显和强烈。马斯洛将这种生存状态归于缺失性领域。其实这也是一般正常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生活状态。
生存的基本需要并不是杂乱无序的,而是被划分为严格的层次,“这些需要是以一种层次的和发展的方式,以一种强度和先后的次序,彼此关联起来的”②。首先,“生理的需要是最优先的”。人们对衣食住行、男女、睡眠和氧气的需要,在所有生存需要中占“绝对优势”。具体说,如果一个人所有的需要都不能满足,他就会被生理需要(physiologieeds)支配,而其他需要简直变得“不存在了”,或者说退居幕后。比如,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讲,整个人的机体特征就是饥饿,他的肉体和意识全部被饥饿控制,他的全部能力都投入找寻食物的目的之中去了。他的梦里是食物,记忆里是食物,思想活动中心是食物,他的感情对象也是食物。在这种情况下,写诗的愿望,获得一辆汽车的愿望,对历史的愿望,对一双新鞋的愿望,则统统被忘掉,或者只占有第二位的重要性了。这种现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安徒生童话中所描述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其次,一旦生理需要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就会出现较高一级的基本需要。马斯洛说,要是面包很多,而一个人的肚子却已经饱了,那会发生什么呢?这时,其他高层次的需要就要出现了,而且现在主宰人的机体的是它们,而不再是生理上的饥饿。生理需要在尚未得到满足时会主宰机体,同时迫使所有能力为其服务,并组织它们,以使服务达到最高效率。相对地满足生理需要后,下一个层次的需要就得以出现,而后者继而主宰、组织机体。而当这些新的需要也得到满足后,更高一层的需要又会出现。依此类推,这就形成了马斯洛所说的人类生存的基本需要组织成的一个有相对优势关系的等级体系。①
人是一种不断需求的动物,除短暂的时间外,极少达到完全满足的状态。一个欲望满足后,另一个迅速出现并取代它的位置;当这个被满足了,又会有一个站到突出位置上来。人几乎总是在希望着什么,这是贯穿他整个一生的特点。②
马斯洛说:“一个人的收入增加后,他发现自己的希望活跃起来,并且积极地为获得几年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奋斗。”③必须注意,在马斯洛看来,人正因为某种不满足,才促动他去索取(“S尚不是P"),因此,需要就是动机,人实际上始终受着需要动机的支配,自然,需要如果被满足,也就不再是一种动机。有机体仅仅受到尚未满足的需要的支配,产生行为,如果这种需要已满足,那它在个人当前的动力中就成为不重要的了。在生理需要之上依次产生的基本需要主要有安全的需要(seeeds),爱和归属的需要(loveandbelongingneeds),尊重和自尊的需要(respedesteemneeds),以及自我实现的需要(self-actualizationneeds)等。这些基本需要由于特定的条件也可能在个体中出现颠倒的现象。马斯洛谈到过,实际上需要动机的形成本身也是相当复杂的,不同的文化和多种不同的外部制约关系会造成行为的多种决定因素,但无论如何,需要动机是人的生存中最根本的内在驱动力。应该特别指出,马斯洛的这一缺失性需要的观点被简化为所谓“马斯洛生存需要五层次论”,在不同的学科中,几乎关于马斯洛需要层次论的介绍基本都停留在这一并不准确的缩减版中。①
人类生存的第二类需要则是与缺失性基本需要非常不同的“后需要”。这种需要不是人们由匮乏引起的、为了维持基本生存的需要动机,而是与人如何生存得更好、自我的生长和发展有关的超越一般需要的动机(超越性动机,metamotivations)。马斯洛将这种需要称为发展性需要。一般地说,发展性的需要与缺失性的基本需要可以有这样一些区别:
第一,缺失性需要的丧失直接导致人的机体的病症,而在一定意义上说,发展性需要的剥夺也会酿成人体缺乏维生素时所呈现的类似病状,但这是一种精神的不健全,或“人性的萎缩”。具体地说,就是“指生活缺乏价值观念,缺乏意义感和充实感”。马斯洛将这种状态称为超越性病状,即灵魂病。②他甚至列举了这种特殊病症的一般临床特征。
其实,我们不难从马斯洛这张表看出,他的所谓人的发展和成长的高级需要,也就是人的生活意义。马斯洛将这种人生的意义确定为在自我实现名下的人的终极价值,或不可还原的存在价值(Being-value,简称B价值)。马斯洛把这种存在价值概括为十四种:
1。真(truth):诚实;真实;(坦率;单纯;丰富;本质;应该;美;纯;洁净和未掺假的完全)。
2。善:(正直;合乎需要;应该;公正;仁慈;诚实);(我们喜爱它,被它吸引,赞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