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苏勤书先打破僵局开口——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今天去哪干的活?”
就像他知道苏勤书说的在家看账本完全是蒙人的谎话。
苏勤书也清楚,明明丢了饭碗却还是大白天出门、带着一身疲惫回来的他同样在为生计奔波。
可那语气分明不像关心,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评估和审视。
赵逢根猛地低下头,把手里那只碗搓得吱嘎作响,末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工地,扛水泥。”
苏勤书闻言,果然安静下来。
那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赵逢根紧绷的脊背上,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菜板上的鱼——
他几乎能想到这娘娘腔马上要说什么,无非是讽刺他没读书没见识,嘲讽他以后只能靠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年纪就没活干的散工度日,说他的贪心导致了一切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他磨着牙齿,随时准备反唇相讥。
然而,苏勤书最终只是沉默了小一会儿,随即低声道:“我之前在厂里做会计,接触过一些工地老板。”
他的语气温和——甚至算得上是劝慰了:“现在政策松动,城里搞建设,需要建材的地方很多。你原本准备的彩礼……既然现在暂时用不上了,不如用来做点小生意,”他说,“如果有认识的靠得住的工友,试着看能不能和人搭个伙,从乡下或者小厂子倒腾点砖瓦、石灰,做个中间人,赚点差价。”
“再不然,去城东新划出的那片市场看看,哪怕支个摊子卖点力气货,什么砖瓦原木之类的……你之前在车间干了这么多年,应该手上也有门路吧?做点生意,总比一辈子纯卖死力气强。”
赵逢根听得愣住,他实在没想到苏勤书会跟他说这些。
尽管这些念头其实也曾在他脑海里模糊地浮现过,但穷了三代,父辈老实本分的教诲还犹如铁箍般套在他的脑门上,让他从不敢生出太多过火的想法。毕竟,还有什么工作能比铁饭碗更靠得住呢?
他抬起头,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苏勤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
“这……能行吗?”
“试试总比不试强,”而苏勤书只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
火炭终于彻底熄灭,灶房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摸着黑,一前一后回到里屋。
炕上,赵母睡在温暖的炕头,早已打起了规律的呼噜。而赵逢根站在炕沿边,看着剩下的位置,又看了看身边的苏勤书,白天那荒唐的触感和清晨的尴尬记忆猛地涌上心头。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弯腰一把抱起自己的被子,低声道:“我……我晚上打呼噜,怕吵着你们,我去外头柴房睡。”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被子就钻出了里屋。
苏勤书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黑暗中,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洞悉与嘲讽的弧度。
他当然看穿了赵逢根那拙劣的借口,更看穿了他那点心虚、慌乱和试图划清界限的徒劳无功。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脱掉外衣,在炕上原本属于赵逢根的位置躺了下来。
身下是尚有余温的土炕,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个男人留下的、混合着汗味和酒气的粗粝气息。
苏勤书闭上眼睛,心中冷笑。
躲?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这未来日子可还长得很呢……赵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