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作为价值表达即作为价值尺度的存在形态,其第一个职能是充当价值的测量手段。实际被测量的是什么呢?将货币与其他测量手段比如格尺类比是很具有误导性的,因为货币在统一体中构成价值,而非充当商品所拥有的、先于它们可通约性的某种属性的典范。货币是可交换性的“外在”尺度,而价值是其内在尺度。但是就价值到目前为止被确定为纯粹形式而言,在尺度上并不存在任何(类比于质量或长度)实质性的东西。(我们强调,商品在我们的叙述中尚未被确定为产品,因此我们在这里对诸如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内在规定性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就货币统一商品世界而言,它具有了直接可交换性的形式。尽管货币在抽象上与其测定的商品具有“相同的价值”,但它还是成功地实现了价值被假定的内在性,即实现了隐藏在等价交换表面背后的本质,并因而使价值在它的直接存在和确定性尺度下显现出来。货币,用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的话说,即是“自为存在的价值”①。
因此,从特殊的意义上说,在货币形式中,价值以自身为标准而测量自身。可交换性用可交换性来测量。这种自我等同性要想获得充分形式需要将价值二重化为商品和货币,即自在的价值和自为存在的价值。因此,价值在自身中、靠自身、为自身而测量自身。作为所有商品的直接等价物,货币通过其创造潜在空间即价值尺度的纯粹理想性而解决了价值的质的问题。马克思说:“商品的价格或货币形式,同商品的价值形式本身一样,是一种与商品的可以捉摸的实在的物体形式不同的,因而只是观念的或想象的形式。”②
格尺和货币都承认某种统一的可通约性。但是,如果一个格尺本身被延长了,长度上的等价关系还是会跟从转换性、对称性和自反性的逻辑。说标准米测量一米本身并不奇怪。但是货币却不能测量它本身的价值,因为货币事实上就是测量手段本身(measureassuch)。货币没有价格:货币本身就是价格。
商品所拥有的自在的价值现在在共同表达中即在作为自为存在的价值的货币中得到清晰地表达。在硬币的例子中,价值实际上“写在了它的额上”。认识到价值的这些内在要素和外在要素的相互规定性是重要的。我们的观点从现象层面下降到作为共同基础的价值,通过价值诸形式再一次上升,从而表明价值在完善形式中仅仅作为货币表现自身。这意味着,货币本身就是价值世界的“本质”,并且货币为价值的这种假定领域得以现实化的可能性奠定基础,同时它自身也根植于潜在价值实体的简单直接性中。这里,讨论如下问题是毫无用处的:谁是因谁是果,价值是否产生作为它可见形式的货币,或是否只有货币才首先产生作为潜在现实性的价值尺度。辩证观点认为,每一个都以其他问题为中介。价值要成为现实的,就要求货币和商品的这种二重化和相互作用。
(3)资本
但在价值形式的这种二重化中,仍然存在一种直接性和中介性之间即商品和货币之间未被中介化的统一。普遍性(价值的货币形式)和特殊性(商品)在此分离了。实际上,它们是相互联系着的:每一个都仅在与另一个的关系中获得意义。但是如果价值要具有概念上的一致性,那么它必须扬弃其规定性的这种二重化,并进入可分离的——如果相关的话——表现形式中。就价值将自身假定为商品和货币两者却又不是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而言,它的整体的单一性即它的真正概念就形成了。事实上,它不过是我们已经谈论过的那种联系。价格形式将它假定在一种判断形式中:“一蒲式耳的玉米值多少钱?两英镑。”(或者说:“我用两英镑可以买多少玉米?一蒲式耳。”)价值既不是特殊性(玉米)也不是普遍性(货币),两个定义的结合才是通过将这些要素理解为总体①而得出的唯一结论(Schluss)。
但这个概念上的统一是纯粹主观、纯粹形式的。当我们理解价格表是什么的时候,即当我们掌握这两方面的统一时,我们就开始思考这一点。下一步就是要阐明价值的这一概念客观地决定自身的条件。这始于交易结束之时。(有趣的是,黑格尔《逻辑学》中用来表示推论或演绎推理的术语与市场交换中结束一次交易所使用的术语是相同的,都是德语词Schluss,就像英语中表达“一个观点是决断性的”和“一次交易结束了”所使用的术语是相同的一样。)马克思在这部分对商品流通变形的讨论就完成了。
在销售价格中,价值的特殊规定性和普遍规定性分散于商品和货币之间,它们的等同性仅仅是形式上的。但是在商品的变形中,价值表现的诸形式(商品和货币)之间的对立进入运动之中并且它们的统一建立在流通的流动性上(每一个借此都进入另一个之中),就此而言,两种规定性得以被表达为整体的诸要素。自我同一的价值二重化为存在的不同形式,有时是商品,有时是货币,有时再次成了商品。但是通过货币中介的商品流通(概念化为C—M—C)不具有必然性,因为流通的动力是外在于这个过程本身的,后者是由于链条的末端离开了流通。因此,流通的更新取决于需求和供给的持续性。关于流通中短暂断裂的可能性,有趣的是,货币作为价值贮藏手段的规定性现在出现了;一旦货币在手,只待需要时或条件有利时,流通更新的可能性就是存在的。从货币开始产生了M—C—M′的运动过程,随之而来的是,在货币和商品的交织中体系性的发展也成为可能,此即是说,在连续性和自我再生产的可能性上,M—C—M循环要大于C—M—C循环。价值现在内在于交换活动中。它本身就是客体,而不是其他动力的结果或中介。在资本形式下,价值成为它自身的结果而非其他关系的中介。此即是说,有了资本,我们也就有了个体性的“主体”。①
在M—C—M循环中,极端现象在价值增殖螺旋中被统一起来。货币从C—M—C'循环中的消极中介发展成M—C—M'循环中有着动态统一性和起始作用的因素。马克思说:
在W—G—W循环中,始极是一种商品,终极是另一种商品,后者退出流通,转入消费。因此,这一循环的最终目的是消费,是满足需要,总之,是使用价值。相反,G—W—G循环是从货币一极出发,最后又返回同一极。因此,这一循环的动机和决定目的是交换价值本身。②
我们现在看到,资本产生于商品和货币的循环。下面的段落让我们想到黑格尔的“概念论”:
简单的商品流通——为买而卖——是达到流通以外的最终目的,占有使用价值,满足需要的手段。相反,作为资本的货币的流通本身就是目的,因此只是在这个不断更新的运动中才有价值的增殖。因此,资本的运动是没有限度的。③
价值不断地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在这个运动中永不消失,这样就转化为一个自动的主体。……价值在这里已经成为一个过程的主体,在这个过程中,它不断地变换货币形式和商品形式,改变着自己的量,作为剩余价值同作为原价值的自身分出来,自行增殖着。既然它生出剩余价值的运动是它自身的运动,它的增殖也就是自行增殖。①
在研究资本形式时,马克思把M—C—M'视作“过程中的价值”。但是这种“自行运动的实体”不仅假定了商品和货币的形式,而且可以说它“同它自身发生私自关系”,因为它“作为原价值同作为剩余价值的自身区别开来”,仅仅当两者被结合成新资本时,它们才扬弃这一区别,并再一次“合为一体”。②可以说,这是“绝对形式”③(黑格尔语)。
在思想中,我们将概念分析至诸要素,比如,我们在一个事物内部区分普遍规定性和特殊规定性(一方面是我的人性,另一方面是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从经验上说,这些不是可察觉的区别,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纯粹抽象要素。但是价值形式的自我发展“分析”现实中的价值概念;在货币中普遍性要素起决定作用,而在商品中特殊性要素起决定作用。如果我们把研究定位为价值形式分析,那么,我们现在就要认识到,当无休止的资本运动真实呈现出分析本身时,我们仅仅是在旁观!资本使价值在如下意义上——即它现在拥有把自身假定为其结果的形式——成为现实的。也就是说,在资本形式下,我们拥有个体性的“主体”(马克思语),这一主体明确渴求其规定性的总体化,并在其有效性中包含它存在的所有条件。迄今为止我们试图阐明价值存在诸条件的叙述,其主旨现在变成形式本身了。
(4)生产
黑格尔通过谈及绝对理念及其通过完美的自由行动令人困惑地、“非转向地”转向现实世界,结束了《逻辑学》。对辩证法的这种唯心主义扭曲在这里应被严格地拒斥。资本的逻辑形式无论如何都不是绝对的,它在保持自身方面是完全地非充分的,并且它需要转向由形式所控制的、对它而言并不是非本质的现实领域。资本不能在它的概念内自由地发展,它必然会遭遇到作为自我增殖的纯粹概念的自我持存缺乏的问题。
那么,要把必然性赋予(作为自我增殖的)资本的存在需要什么条件呢?资本被定义为“自我增殖的价值”,但是这种形式如何保持自身呢?这里的要点就是虽然资本有自我实现的形式,但它仍然不能掌控其承担者。这里我们要记住,我们一开始就承认使用价值领域是交换的主要条件。凭借资本,我们达到了作为其结果的商品流通形式,但自我增殖的过程就可能性而言仍然依赖于物品从某种外在来源成为其自身的存在。价值形式无条件自我发展的概念被如下事实所削弱:市场上物品的出现到目前为止是完全偶然的。因此显然,在价值增殖的可能性中仍然存在大量条件。它不是建立在自身基础上的“因而流通的直接存在是纯粹的假象”,即诸形式的一场演出(aplayofforms)。①交换可能会消失(正如罗马帝国的衰落一样),所以资本必须掌控价值循环的维持和发展。因此为了把它自身的概念变成现实,资本本身必须进行商品生产并且将商品简化为其自身循环中的要素。只有这样,自在的和自为存在的价值才能从形式可能性进入真正的物质过程中。
为了建立在自身基础上,价值必须由价值生产。这意味着只有那些被资本所生产的物品才能被作为价值,即形式和内容上的真正的商品。只有资本主义生产出来的商品才具有对自在的价值和自为存在的价值的形式上和内容上的充分性。生产活动就是劳动活动。因此,资本必须使那种活动成为它自身的活动。资本是通过使劳动完全成为被价值形式所渗入的内容而使那种活动成为它本身的活动的。只是到了现在,叙述才有必要谈及劳动。资本形式中固有的积累无限性在生产性劳动中获得了稳固的基础。只有当资本进入生产并将那种活动纳入其自身循环内部时,资本才能产生剩余。
我们的叙述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即非生产性的商品现在被视作仅仅在价值的外观上保持了价值形式。它们缺乏价值实体,因为它们并不在由价值增殖驱使的价值循环内部产生。它们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方面不起主要的作用(尽管劳动力和土地两者作为生产投入在物质上很重要,但这不是本节所考虑的问题)。另外,如果产品是以资本主义方式生产出来的要被出售的商品,那么,它们就获得价值的双重规定性——作为价值被生产和作为价值被出售。就资本控制生产领域而言,资本获得现实性和持久性,而不依赖提供它以之为食的价值的外部条件。
当资本形式需要基础时,我们才发现有必要转向生产性劳动。这一事实说明,仅仅在商品交换层面假定劳动价值论是缺乏足够基础的。形式和内容的“切合”将是松散的,关系也是非常不确定的。马克思是如此快地转向他的价值“实体”,以致我们会忽略如下事实,即价值只有在完全发展了的概念(资本)中才是真实的。因此,有时马克思的讨论会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先在性内容即劳动将价值形式降格为其纯粹现象表达。我认为,商品生产的辩证法应该被更好地理解为是形式融入物质之中然后又将物质发展成它自身的内容(这样,我们和马克思一样也可以根据诸如“劳动力”和“剩余劳动”等范畴来进行分析)。在价值形式中,并非是内容通过其形式的中介而发展自身,而是形式通过包含物质并将之转变为自我增殖的承担者而稳定自身。我们的观点与黑格尔著作的相关之处在于他关于绝对试图实现和再生产它存在的全部条件的思考在资本中具有现实性,因为资本具有一种内在于其形式的推动力。黑格尔所假定的普遍逻辑就是资本的特殊逻辑。与此同时,发展的逻辑仅仅在诸趋势上才表现出来,这种趋势事实上取决于物质前提。遗憾的是,资本不能像黑格尔理念所假定的那样轻易地实现自身并征服它所有存在的假定。因为真正的现实是物质性的。作为纯粹形式,资本在虚空中打转。如果工人生产的比他们自己消费的要多不是物质性的事实,那么资本积累的逻辑就可以迅速得到缓冲。而且,工人通常倾向于拒绝被组织为资本的理想性——资本成为现实的理想——的内在要素。
结论
在本章中,我提出四个主要观点。
第一,该观点是通过回答这样的问题——即黑格尔的逻辑如何被马克思用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计划——提出的。我认为马克思著作的批判优势不仅在于对剥削在以平等交换为基础的体系中如何可能这一问题的物质性证明,而且在于它穿透了价值形式的结构。价值形式的逻辑表明了如下事实:就交换价值主导使用价值而言,资本是建立在形式与内容的颠倒、普遍性与特殊性的颠倒等基础上的疏远结构。内在于商品交换体系的物质抽象产生了这一切。通过“产业资本的运动”而形成的“价值的独立化”就是“这种抽象的实现”。①价值形式的逻辑在它们自我相关的抽象中就是黑格尔逻辑中思想自我运动在现实中的体现。这意味着,黑格尔的逻辑可用于我们关于资本作为价值形式这一理想性特点的叙述,与此同时,对资本理想性的这种证明也意味着资产阶级经济体系被批判地分析了。
第二,在证明资本作为自我增殖的价值在多大程度上成为真实的权力时,我们可以使用与黑格尔在表明绝对如何自我持存时所使用的叙述方法相同的方法,即从抽象起点开始,由于其产生稳定现实方面的不充分性而产生进一步的诸范畴。因此在我的观点中,每一步并不是从既定的事实到合理的结果,相反,是从并不明确的暂时性起点运动至真理(truth)。因而,在这个叙述中转向生产就是转向“资本的真理”——也许黑格尔会这样说。
第三,我概括了价值形式本身的辩证法,得出结论:除非资本可以控制并再生产它的所有存在条件,否则它不能确保其持久性和生长能力。资本作为自我增殖的价值这一定义最明显的不充分性在于,价值的承担者即作为使用价值的商品对于靠此存活的资本而言是必要的,但却只是偶然地提供给资本的。因此资本为了控制它的存在条件必须生产这些商品。因而被资本所形式地决定的生产性劳动是下一个要被讨论的领域。如下问题必须被确定:资本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动力的规定性上能多大程度地使那种活动成为它本身的活动。
第四,我的观点的本体论假定是,商品交换创造了一个“颠倒的现实”,在其中,抽象占据物质,而非抽象成为物质的平淡无奇的发展。当所有的物质事物和人都越来越商品化时,当所有的关系都被嵌入价值形式中时,纯粹的抽象席卷了整个世界。形成它们自身并进入它们之间的诸关系中的纯粹诸形式客观地存在于世界中而非思想中。但它们的存在条件是物质性的,因此资本把物质形塑为被价值形式穿透的内容。
正如我们在开始时所说的,就叙述探索强加于经济生活物质内容之上的异己形式而言,它本身就是体系的内在批判。然而,这是非实质性的,除非体系自身是内在的、不稳定的并能产生推翻这个体系的矛盾。这一结果之诊断的萌芽可从我们将生产性劳动确认为资本的必要基础这一点看出来。因为,物质这一方面的进一步发展表明,遭遇到作为“主体”的资本的是另一个主体——无产阶级,后者作为资本本身发展中的对立面出现。这表明:资本毕竟不能达到黑格尔理念那种意义上的无限自我持存;差异中的真正统一是无法达到的;经济的物质性层面和理想性层面仍然相互疏远——无论有多少中介性因素试图为矛盾寻求“可运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