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二楼,我看见几名法国警察在杨先生的房间里,一种不祥之兆突然从我的心底升起。我急忙向门里走去。
一位警察拦住了我,用我听不懂的法语向我问话。我连忙用英语向他解释。但是那个警察的英语也很糟糕。正在我和警察尴尬地望着对方的时候,杜邦从楼下走了上来,便充当了我们的翻译。
警察首先查问我的身份。我给他看了我的护照,并说我是访问学者。他看了看护照,问我到这所房子里来干什么。我说我来找杨先生。他问我与杨先生是什么关系。我说我是杨先生的朋友和学生。他想了想,又问我最后一次见到杨先生是什么时候。我说是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晚饭,然后我送他回的家。时间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多钟。
警察让我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然后对我说杨先生死了。我感到震惊,忙问是怎么死的。他说现在还不知道,要等法医的检验结论。他让我讲一下我和杨先生交往的情况,特别详细地询问了昨天晚上的经过。然后,他对我说他们在现场上发现了一封信,是用中文写的,很可能是写给他的一位中国朋友的。我说那信一定是给我的,因为据我所知杨先生在此地只有我这么一个中国朋友,而且他说过要让我给国内带一封信。我要求看一看那封信。但是警察说他们现在还不能让我看那封信,要等到他们找人翻译成法文了解了信的内容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把信给我。我说我只看一下信的内容,并不把信拿走,而且我看了信的内容之后很可能就会得知杨先生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这对警方的调查工作很有帮助。那位警察说他必须照章办事,尽管他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无权把那封信交给我。可恶的法国官僚主义!
我不死心,继续向警察解释,说我下周就要回中国了,而且已经买好了今天去巴黎的火车票。我不能在埃克斯等候。没想到那位警察听了我的话之后,要求看我的火车票和飞机票,并且告诉我现在不能离开埃克斯,要等杨先生的死亡原因查清楚之后才能走。不过他的态度很客气,而且表示他们可以和铁路部门联系,帮助我改换车票。接着,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有这种必要的话!”
其实我现在也不想走。虽然我和杨先生纯属萍水相逢,但是,如果我在杨先生死因不明的情况下回国的话,我会终生感到遗憾和不安的。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杜邦。杜邦也同意我的决定,并把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警察。然后,警察把我们送了出来。
杜邦让我住到他家去。我知道西方人是不愿意让外人打扰其私生活的,便坚持还住回那家旅馆去。于是,我又住进了那间熟悉的小屋。
下午,我无所事事,便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后来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佐敦公园里。我坐到经常和杨先生同坐的那个长椅上,默默地望着面前那棵高大的柏树的树干。我又看到了一队大蚂蚁在树干上不知疲倦地爬上爬下。我仍然看不出它们究竟在为什么奔忙。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杨先生死了。这真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消息。他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如果是自杀,那么他为什么要突然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如果是他杀,那么杀害他的人又是谁呢?虽然我是个作家,而且正在写一部侦探小说,但是我却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现实生活中的案件看来比小说中的案件还要复杂。我感到了无奈和彷徨。
杨先生死了。他的死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吗?警察似乎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如果……如果他在那封信中写了一些不利于我的话,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收集有利于我的证据呢?但愿他不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跟我开这么个玩笑,不要给我留下一道我很可能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证据难题。于是,我又感到了恐惧和不安。
我站起身来,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听天由命,必须去做点儿什么。我回到旅馆,在自己那间小屋里不停地来回走着,思考着。
我整理着自己的记忆和思维。我把自己和杨先生相识的经过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努力追忆着他对我说过的话,并试图分析那些话语之间的或明或暗的联系。
我知道,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时间过得真慢!
又一个第二天早上。我一夜未眠,头觉得昏沉沉的。我放慢自己的一切动作,以便让自己觉得时间不那么难熬。我等待着,期望着,我相信今天会有消息,起码杜邦是应该来的。
终于,走廊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而且一直走到了我的门口。接下来是重重的敲门声。我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定了定神才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杜邦,另一个就是昨天上午跟我谈话的那个警察。
我愣愣地望着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杜邦若无其事地向我问好,然后故意问我能否让他们进屋。我连忙把他们让到屋里,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到床边上,尽量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和内心的平静。
警察用平和的语气开始了问话,当然还是通过杜邦的翻译,“你叫何人?”
我点了点头。
“你是个作家?”
我又点了点头。
“你正在写一部侦探小说?”
我别无选择,只好又点了点头。
“我们认为,你应该为那位杨先生的死负责。”
“为什么?”我站了起来。
“我们这样说是根据杨先生临死前写的那封信。”警察不动声色。
“那封信是写给我的?”
“是的。”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警察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夹子,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复印纸,递了过来。
我接过信纸,很快地浏览起来。看着,看着,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因时间紧迫,杜邦开车一直把我送到了马赛火车站。我总算赶上了去巴黎的高速火车。在站台上,我和杜邦告别,向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他祝我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