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查勘
我听了培云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从卧**披衣直坐起来。
我见培云那灰白的面色,惨沮异常。他那两目直瞪,头上的青筋也一条条的暴涨起来。他那急促而带喘的呼吸,竟使他变了另一个人。他等不及我向他发问,已忍不住的自己解说出来。
他道:“铁生!那张家的仆人金荣打来一个电话,那张友孙竟被人杀死了!”
我仰面问道:“他电话中还有些什么话?可就是——”
“正是。我们现在必须快些去一趟。铁生!你快些起来吧!”
培云镇定的功夫,素来是我所佩服的,他也常常以此为豪。这时他的定力,竟也震慑不住他那惊骇失措的神经。他这种状态,是我头一次看见。
我答应他一声,便起身收拾一下。那检验时应用的物品,也都预备齐全,装在那一个小提包里。几分钟后,我们都已上了车子,向长江路张家进行。
我在车中,暗想这意外的发生,实在由于我们对这案子未免疏忽,仅坐待那自然的发展,结果闹成这件大岔子发生。这案子我本来就觉得幽诡幻秘,不是寻常的案件。谁知那凶人竟乘我们不备,动起手来。这疑案的前途,益发渺茫离奇,而其原因,不过我们偶一失神,事先没有防范,竟酿成一件大祸事了。
我坐在车上,暗自忖度着,那脑中如恶涛般翻腾汹涌。这时培云坐在车内,微闭着双目,他那两手紧插在西装厚呢大衣的袋里,帽子也戴得很低。我见他这样,便也收束神思,学着他的样子,闭目静养一下。
一会儿,我们已经到了那长江路兴安里前。我们跳下车来,正欲上前。忽见那总街口外立着一个探伙模样的人,趋前向我们招呼。
我见那人的年纪约摸三十岁光景,那头顶秃着,脸上白皙而胖大,唇间也留着一撮短须。他身上穿了一件深色厚爱国呢的长衫,一顶褐色的软帽却拿在手里。他向我们点一点头,先自己说话。
“二位来了!兄弟已经等候一会哩!”
我们也向他微微点头,便随着他走进街内。培云一路又向他发问:
“胡兴浓兄可在里面吗?”
“在,在。他也在恭候二位呢!”
这时我们已经走进那左边小弄,来到那张家的后门。那探伙把那扇半掩着的板门轻轻推开,我们也跟在后面。经过了一小进的水泥走径,便来到那楼下客堂。
那里面却有一个男子洪大的声音,正在问话。我们便一直走进那屋内。
我一眼望见那当面的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那青灰色的警署制服。他那肥大的面庞,衬着那唇角的两撇短须。眼光也很锐利,不住地向四面张着。他便是那西区第二分署的侦探长胡兴浓。他以前也曾和我们联手过几次,他最近连破了几件窃案,在警界中很有几分声望。这时大家见了,彼此点一点头。
这屋内除了胡兴浓之外,还有那死者的妻子和仆人金荣也在内。我见那少妇的身材虽不怎么肥胖,但也还颀壮适中。年纪似还不过二十多岁。伊身上穿了一件深色薄绒的夹袄,装束很觉朴素。那长形的面貌,这时已惨白得没有血色,一双眼睛也深深地陷入眶中。伊左手中执着一块白色小巾,不住揉着伊那眼眶,那双眼也满含着忧戚惊怯的神色。
伊见了我们,便直立起来,向我们略略鞠躬。胡兴浓也顺便替我们介绍了几句。
这时培云突开口道:“胡兄!你刚才不是正在问什么话吗?现在请你们继续下去好了。”
我见这客堂内的陈设,竟非常简单。那一副西式白漆的桌椅家具,也已剥落不堪。朝北的板壁上,薄薄的漆了一层绿色。壁旁放了一张旧式的木桌,左边又横置了一张大的沙发椅,椅上满堆着陈旧的报纸,非常凌乱。白粉墙上挂了几幅彩色的风景画和一副大张的挂历。那墙下又排列了两张有靠背的藤椅。还有一个大玻璃镜框,却搁在藤椅的一边。似乎那张照片还没有配妥,否则也早就要悬挂起来,和那些风景画列在一起了。
这时胡兴浓正立在那桌前,他听了培云的说话,点了点头。向那立在他对面的少妇示意道:“好!请夫人继续说下去吧。”
那少妇停了一停,才颤声答道:“今天下午我先到那附近的成衣铺里去看一看新制的衣服,却仍没有完全做好。我回来的时候,我的丈夫和金荣都不在家里。我不久便又出去,见衣服已剪裁好,便带了回来。约摸到一点半钟光景,我便重行出去。因为那李家表戚家里的寿筵,今天一定要去吃酒的。”
“你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呀?可还记得吗?”
伊向胡兴浓瞟了一眼,一时并不即答。
过了一会,伊才缓声道:“吃过午饭我便出去的。”
“你可是一个人独自出去的吗?从你出去直到回家,这中间你可知道有多少时间?”
“……我不清楚,大约有半个钟头。”
伊说话的时候,忽低垂了粉颈。这室中静默了一会,胡兴浓又继续发话:
“你回来的时候,家里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