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润身道:“因为抵押的凭据没有填好,所以搁了几天。”
李飞道:“他拿来的时候可就是放在这铜盒子里的吗?”
杜润身道:“这铜盒子不是他的,他拿来的时候,是放在一只木盒子里,盒子上没有锁,我恐怕不谨慎,所以放在这铜盒子里。”
李飞道:“这铜盒子是你的吗?”
杜润身道:“不差,是我内人放首饰的。”
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一个茶房跑进来,向杜润身说道:“那金业交易所姓宋的又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定要见你。”
杜润身听了,把眉头蹙紧着,很忿怒地说道:“我早已关照你们了,姓宋的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不必同他多讲,你怎么又忘记了!”
茶房道:“我和他说杜先生出去了,他不相信,坐着不肯走,定要见你。”
杜润身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嘴里咕哝着,跟了茶房到隔壁会客室里去了。
杜润身出去之后,李飞便问叶伯麒道:“这一盒钻石你在什么时候拿到的?”
伯麒倒:“是上星期六的下午两三点钟。”
李飞道:“杜润身交给你的时候,可有什么人看见吗?”
伯麒摇首道:“并无别人,只有我和杜润身两个。”
李飞道:“他交给你的时候,你可曾仔细检点过吗?”
伯麒点头道:“他给我检点之后,方把盒子锁好,钻石一共十二粒,我粒粒都仔细看过,一点不差。”
李飞道:“锁好之后,你就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吗?”
伯麒道:“我立刻就拿去,放在铁箱里边。”
李飞道:“这时候你办公室里可有别人吗?”
伯麒道:“并无别人。”
李飞点点头,又把沈邦彦和老七两个人盘问了一回,沈邦彦对于窃取铜盒的事完全承认,但是盒中的钻石如何失去,却一口咬定不知道,并且他还向李飞郑重声明,杜润身接到的这封怪信,他实在没有写,不知又是哪一个捏造出来的。李飞把两封信的笔迹一对,果然绝不相同,以上种种,千头万绪,我替李飞着想,简直没有下手的地方,但是李飞依然很镇静,嘴里呷着一支纸烟,在室中踱来踱去,脸上时时露着微微的笑容,我知道他神秘的脑海中,一定又有什么新奇的发现了。他在室中踱了几次,觉得很无聊,便走到我的身边,我手中正拿着那本魔术讲义,他一伸手把书拿过去看了一看,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把书丢给我,转身跑到写字台前,把那只铜盒子拿在手里,里里外外看了又看,又把它摇了几摇,忽然问叶伯麒道:“那钻石放在盒子里,可有什么东西包裹的吗?”
伯麒道:“盒子里本来有棉花铺着,钻石却是裹在棉花里的,现在连棉花都不见了。”
李飞笑着点点头,把盒子依旧放在写字台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发怔。停了一会儿,杜润身进来了,他向李飞说道:“这案子幸得李先生的悉心研究,居然能水落石出,实在是感激之至,至于赃物虽然没有查到,但是这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去追究便了。至于我们行中一方面既然把钻石交给伯麒收管,伯麒就应当负完全责任,虽然钻石不是他偷的,但是他倘然不告诉沈邦彦,沈邦彦绝不会知道,所以这责任无论如何总当是叶伯麒负的,赃物倘然不能追得,唯有仍请叶伯麒赔偿。”
伯麒听说案破之后,这责任仍要他担负,只急得他直跳起来,气忿忿地又要和杜润身争论,李飞急忙止住他们,笑着说道:“别闹别闹,等我想个法子,把钻石取回来便了,现在我可要出去一趟,你们暂且在此等我一下,我就要回来的。”
他说完这几句,一转身便跑到室外去了。
这一趟足足去了半个钟头,众人正等得不耐烦,他忽然兴冲冲地跑进来了。我看他眉宇之间充满着很愉快的神气,他跑到写字台边站着,忽然嬉皮笑脸地向众人说道:“我新近学会了一套欧美的魔术,今天横竖没事,待我来变给你们看吧。”
众人见他忽然不伦不类地说这几句话,大家都莫名其妙,只管呆呆地望着他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飞一面说,一面伸手把台上的那只白铜盒子拿起来,先把盒子盖开着,扬给众人看道:“这盒子里边,可不是空着没有什么吗?但是一刹那间,我可以变些东西出来,你们大家别瞬眼睛,须要看得仔细才好。”
这时候的李飞,态度很滑稽,简直像个变戏法的一般,几乎把我逗引得笑将起来。但见他先把钥匙将盒子锁好,放在桌上,不知怎样的又把钥匙倒旋了一旋,重新把盒盖揭开来,不料盒盖一开,大家都惊异得跳将起来,原来刚才明明是个空盒子,如今盒子里忽然装满了雪白的棉花了。李飞把棉花的上层揭开,里边一颗颗晶莹夺目的不就是那失去的十二粒金刚钻吗?
这一次神妙不测的手腕,众人简直把李飞当做个魔怪,但是李飞自己说,这不过是表演了一出新式的魔术罢了。伯麒弟兄再三问李飞,钻石到底从哪里变出来的。李飞总笑着不肯说,他对杜润身道:“钻石已经得到,伯麒当然可以脱离干系了。沈邦彦虽然犯了一次窃案,但是空费心机,一无所得,看着也怪可怜的,似乎不必太难为他了。至于此案的内幕究竟如何,幕中人自己明白,我也不必细说,案子已结,大家再见吧。”
他说完这几句便拉着我一同告辞,杜润身送出来向李飞拱手道谢,我看他面色苍白,神情萧索,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但是李飞却十分高兴,一路上有说有笑,完全不是未破案前的那种静默了。
润身先生请了,你的计划实在狡狯,再加上沈邦彦和叶伯麒的两桩案子,我险些也被你瞒过了。但是我凭着我的脑力和思想,到底把你的阴谋揭破,这是我很开心的。你大约很诧异,不知我怎能识破你这种诡计,所以我特地写这一封信,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我对于这一件钻石案,第一步也很疑心叶伯麒,后来在旅馆中见了他,方知我的猜度完全不对。第二步,我便疑心到沈邦彦身上,经过我种种的侦查,居然证实了沈邦彦的窃案。但是铜盒中的钻石忽然不翼而飞,这却更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看了沈邦彦和老七那种着急的态度,便知道他们俩的确没有把钻石藏过,于是我在叶伯麒、沈邦彦之外,不得不再求一个第三者的嫌疑犯,因为这一层,我就不能不疑心到你的身上来了。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几种可疑之点:第一,这押款是初二做成的,你为何初七方把这东西交给叶伯麒;第二,这钻石本来放在木盒子里的,你为何要移到铜盒子里去,况且这铜盒子又是你家中带出来的;第三,金业交易所姓宋的来看你,你为何很有些怕见他的样子。我从这三个问题上仔细研究,觉得你实在可疑。但是那钻石究竟哪里去了,一时竟想不明白。后来无意中看见了你桌上的一本魔术讲义,我方才恍然大悟,你既然是喜欢研究魔术的,这问题就容易推想了。我知道魔术中所用的盒子等类,大半是夹层的,所以把东西放在里边,可以忽来忽去,其实东西并没有变掉,不过藏在夹层里,人家看不见罢了。你这一只铜盒子大概也是夹层的,所有失去的十二粒钻石,也许并未失去,不过是藏在夹层里边。我又听得伯麒告诉我,那钻石是用棉花裹的,这却更对了,钻石倘然藏在夹层里,眼睛固然看不见,但是把盒子摇动起来,很容易发出声音,用棉花包裹之后,这弊病就没有了,因此我又联想到,你把这东西搁了好几天,方才交给伯麒,大约就是在那里赶造一只神秘的盒子。如此一想,第一第二两层的可疑都解决了,但是我把那盒子细细地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破绽来,我闻得有一个著名魔术家姓金的近来开了一家天魔公司,专替人家代造魔术的器具,你这盒子也许就是天魔公司代制的,所以我刚才跑出去,就是打电话去问那姓金的,这几天可有人来定造一只夹层的铜盒子,他替我一查,果然有的,我又问他这盒子的关键在哪里,他起先还不肯说,后来我说了自己的姓名,他方才告诉我,原来那盒子的关键,全在那一柄暗锁里边。把东西放在夹层里锁上之后,只要开的时候,把钥匙向右一旋,盒子虽开,里边的东西,却完全被夹底遮没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倘然要叫东西出现,只要先把盒子锁上,然后将钥匙向左一旋,那盒子开的时候夹底移到了盒盖上去,所以东西便好好的安在盒子中间了。我得到了这个秘密方才恍然大悟,后来我又打电话到金业交易所去,打听你近来所做的投机事业盈亏如何,据所中人说,你近来运气不佳,连连失败,已经亏蚀到六七万了,我得到了这两种消息,三个问题完全解决了,所以一举手间,便把那钻石变出来了。总而言之,这案子的第一个起意者便是你,你因为在交易所失败了,想得到一笔意外的银子,弥补亏空,恰巧有个外国人拿钻石来做押款,你就想出这个诡计,定做了那只魔术用的铜盒子,要想把这责任套在叶伯麒头上,当时你把钻石交给伯麒的时候,你把钥匙向左一旋,将钻石放在夹层里,预备停了几天,命伯麒将盒子拿出来,你只要将钥匙向右一旋,盒子虽开钻石却不见了,于是你便硬说伯麒监守自盗,一定要逼着他照价赔偿,等他了结清楚之后,你便从盒子的夹层里把钻石取出来变卖了,弥补你的亏空。万不料,就在你交给伯麒的那一天,伯麒忽然要骗他父亲五千块钱,假做被三A党绑票,自己躲开了,还有那个冒失鬼的沈邦彦,趁此机会把那只铜盒子盗去,于是这件案子,就弄得异常的复杂了,还有一桩事情我要说破你,你给我看的那封三A党的信就是你自己写的,在你以为借此可以加增叶伯麒的嫌疑,不料因此反使我得着一线的曙光,忽然疑心到你的身上,因为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之外,只有你知道三A党的事情,我本当把这内幕当众宣布,但是我想你这一次的计划,完全被我破坏,枉费心机,毫无所得,我看你也怪可怜的,不愿再使你名誉上受这重大的损失,所以我替你包瞒过了,这一层你似乎应当感激我的,我的话说完了,临了我还得忠告你几句,以后这种不道德的事千万不可再做。古人说得好,作伪者心劳日拙,到底于事无益,万一被人识破,名誉上便受着很大的损失,这真是何苦来呢?再会了。李飞手白。
这案子解决之后,杜润身也并没有把沈邦彦申送法庭,只不过把他的职务辞歇了。叶伯麒却因为和杜润身有了意见,不愿再去办事,也把职务辞掉,至于杜润身自己,到了年底,因为亏空得太大了,被北京总行知悉,派员调查确实,将他停止职务,勒令变产清偿。杜润身知道破产抵偿还嫌不够,所以就一溜烟的逃之夭夭,只身远扬,不知去向了。杜润身逃走之后,李飞方把这案的内幕讲给我们听,伯麒很怪他为什么不当场宣布,李飞摇头道:“凡人做事还是厚道一点的好,不可太尖刻了,他的计划已经被我破坏,何必还要使他当场下不去呢?况且这件事真要闹得大家知道,你的面子也不好看,所以我就隐瞒着不说破了。”
伯麒听了这几句话,方才明白李飞的意思,很佩服他的识见。李飞又说那一天最难解决的问题便是钻石究竟藏在哪里,要不是无意中在我手中看见了那本魔术讲义,一时还想不到那盒子中的秘密哩。如此说来,这案子能全部解决,我倒也可以算一个大功臣了。
原载《红玫瑰》,1927年1月至3月第三卷第五期至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