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摇头道:“钻石的案子和伯麒倒的确没有关系,起先我也疑心是他一个人做的,后来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对,伯麒倘然要做这一件案子,更不必再去骗他父亲的五千块钱了。但是除了伯麒之外,一时倒实在找不到一个嫌疑的人来。我昨天到这里踏勘过一下,决定这个偷钻石的是个内贼,不是外贼,但是他怎能知道保险箱中有一盒钻石,又怎能知道开这保险铁箱的暗号,这都很有些不可思议。今天我到这里来,你们把这三A党的信给我看,事情果然是越发离奇了。但是我倒因此解决了一个问题,这封信表面上虽是替伯麒表白,其实却是暗暗地把这案子套在伯麒的头上,因此越发可以知道伯麒是无关的,并且还可以知道,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很知道这三A党秘密的人,只要查到了这个人,一切问题都容易解决了。因为我有了这一种见解和议论,顿时把伯麒给提醒过来。刚才他把我拉到壁角里,便是告诉我一个知道三A党秘密的人,你道这人是谁?远在天边近却就在眼前,原来不是别人,便是这位听见打铁声音的沈邦彦先生。”
李飞说到这句话,一屋子人的眼光都注射到沈邦彦身上,沈邦彦很忿怒地跳起来道:“这是什么话?你疑心到我的身上来吗?”
李飞微笑道:“你别着急,等我讲完之后,你再分辩还不迟哩。”
沈邦彦听他这样说,没奈何只得依然坐了下来。李飞吸了两口烟,慢慢地对沈邦彦说道:“据伯麒告诉我,他和你向来是极知己的朋友,吃酒啦、赌钱啦、逛窑子啦,你们两个人总在一起,他近来亏空了四五千块钱,你却也亏空了不少。年近岁逼,债务都逼拢来,你们两个人都有些不得过去,于是就想出这个三A党的好法子来,借此去骗他父亲的五千块钱。据伯麒对我说,这法子还是你教他的哩。”
沈邦彦点头道:“不差,这是我教他的,我可以承认。但是和钻石案可没有关系呀。”
李飞道:“怎说没有关系,钻石案也是从这件事上发生出来的,据伯麒说,上星期六,他从行里出去,就躲在东南大旅社,你也去看过他两回,无意之中,他曾经与你谈起这保险箱中的钻石,你却以为机会到了,礼拜一晚上,你就一个人私自跑到押款部里,开了铁箱,把那一匣钻石偷了去了。”
沈邦彦听到这句话,面色顿时灰白,但是他依旧装做很忿怒的样子,虎吼也似地嚷起来道:“这真是哪里说起,竟然把这案子弄到我的身上来,你别信口胡说,这话须要负责的呀!”
李飞笑道:“我没有证据,怎敢说这几句话。第一,我昨天踏勘的时候,在铁箱前面的地板上和靠着铁箱的一只茶几上,都发现许多蜡烛油的痕迹,虽然已经把指甲刮去,但是没有刮干净,同时又在铁箱旁边的地板上,寻着一段断下来的指甲,约有一寸多长,五六分阔,从它的阔度上看起来,可以断定这指甲便是从那个刮蜡烛油人的手上断下来的,换一句话说就是,从那个开箱取钻石的人手上断下来的。目下年轻的人大都不肯留指甲了,这个人的大拇指上倘且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那么其余的九个指头上,一定也都留着长指甲,从这长指甲的一层上,便可作为侦查案子的线索,所以我昨天在旅馆里,也曾教伯麒伸出手来给我看,我见他十个指头上,都光光的,没有指甲,因此便证明他对于这件案子没有关系了。今天我听了伯麒的话,疑心到你身上,刚才教你画一张房屋的图样,其实就是要看你手上的指甲,果不其然,你九个指头上都留着一寸多长的长指甲,唯有右手的大拇指上,却剪得光光的,这不是一种很显明的证据吗?你前天断下来的一段指甲,我替你捡起来留在这里,请大家看看,可不是和你手上的一个样子吗?”
李飞一面说着,一面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纸包,里边果然包着一段一寸多长的指甲,我们方知昨天他在地上捡得的就是这个东西。沈邦彦听他说到这一层,渐渐地把头低下去,一时无言对答。李飞却继续着说道:“还有一种可疑的事情,昨天你对我说,礼拜一的半夜里,你听见过一种打铁的声音,但是今天我问你,这房屋的部位,你又说押款部在右边的楼下,你的卧室左边的三层楼上,距离很远,倘然那窃贼打开铁箱的声音,连三层楼上都能听见,这声音一定非常之大,难道睡在楼下披屋里的差房们,竟然一个都不会惊醒的吗?再则这种铁箱的门,是钢板夹着水门汀做的,敲起来声音像石板一般,和平常的钢板截然不同,况且那铁箱门上的创痕都是用小刀撬坏的,并不是用铁锤敲的,怎能发出打铁的声音来呢?你说这话无非要我疑心到外来的窃贼,借此可以脱卸自己的嫌疑,谁知弄巧成拙,反而使我疑心到你的身上来了,有这几重凭据,可不是都能证明这案子是你做的吗?”
李飞说完这几句话,停了一停,沈邦彦反诘问他道:“你说这案子是我做的,我也不和你分辩,但是铁箱上的暗锁,只有伯麒一个人知道,他并没告诉我,我怎能开这铁箱呢?”
李飞点头道:“不差,因为这一层,倒费了我许多脑力,后来伯麒告诉我,他每天随意用六个字母,把这铁箱锁上,自己也恐怕把六个字母忘了,所以每天必定记在一本手册上,但是这本手册非常秘密,一天到晚带在身边,从来没给人看过,再也想不出一个泄露的缘故。我把他那本手册拿来一看,星期六的号码是THREEA六个字码,那手册是洋纸订成,字母却是用墨水笔写的。我当时忽然灵机一动,知道他每次写这字母,一定用吸墨水纸吸过的,当时便跑到他办事室里,拿他写字台上的吸墨水纸一看,果然清清楚楚的留着THREEA六个字母。”
李飞一面说着,一面把刚才撕下来的那张吸墨水纸掏出来给我们看,他又向沈邦彦道:“你所以能知道铁箱上的暗号,便是从吸墨水纸上看出来的,你是个细心人,而且又和伯麒很知己,常到他办公室里去谈天,他平日记这字母的时候,一定有一天给你看见了,所以你每天只要看他桌上的吸墨水纸,便可以知道这铁箱上的暗号。我因此推想,你大概早已存心要窃取这保险箱里的东西了。因此你便怂恿伯麒,教他假做被三A党绑去,好骗他父亲的钱。其实趁此机会,你便窃取箱内的东西。万一伯麒的计划失败了,这窃案的嫌疑当然也在伯麒身上,就算不失败,这责任也自有伯麒去负,你毫没相干。再退一步说,假使伯麒有些疑心你,他因为关联着自己这件虚心的事体,也决不敢把你说出来,你便万稳万安,绝没有失败的道理。万不料伯麒这件事会被我识破,因此伯麒也把你和他的关系说了出来,这案子便一切都逐步解决了,天下的事情往往不由人算,你这一回,真是白费心机了。”
李飞说到这里,沈邦彦低着头默默不语,这便是表示他对于李飞的话一一都默认了。
杜润身听李飞说完,非常诧异,他摇着头对沈邦彦道:“我想不到这案子却是你做的,真奇怪极了,现在赃物在哪里?快快的拿出来吧。”
杜润身这句话倒又把沈邦彦给提醒了,他很顽强地望着李飞道:“常言道,捉贼捉赃,你既然说这案子是我做的,那么赃物在哪里,请你替我搜出来。”
李飞笑道:“没有赃物,我怎能教你低头服罪呢?”
说着便回头对叶伯麒道:“请你把他带进来吧。”
伯麒答应了一声,兴冲冲地跑出去了,隔了一会,忽然带了一个妖妖娆娆的年轻女人进来。那女人踏进经理室,见大家都对着她瞧,不觉怔住了,后来,她看见沈邦彦也坐在那里,便搭讪着走到他身边,从手帕子里拿出一只三四寸见方的白铜盒子来,授给沈邦彦道:“这劳什子里面到底安着什么东西,一会儿交给我,一会儿又要讨回去了?你自己又不来,偏要托别人来向我拿,教我亲自送到此地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到此地你又不出来,把我安在外边,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真是岂有此理。”
那女人絮絮叨叨地埋怨沈邦彦,沈邦彦却呆得和木头人一般,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连一句话都答不出来。那女人见他这样,倒也怔住了,说不下去。
李飞走过去,含着笑把那铜盒子接过来,回头问杜润身道:“这可不是放金刚钻的铜盒子吗?”
这时节的杜润身快活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没口子地答应道:“正是正是,但不知那钻石可在盒子里吗?”
李飞道:“这盒子好好的锁着,并未开过,大约钻石还没移动哩。”
一面向沈邦彦笑着说道:“你大约很奇怪,我怎能知道你藏这盒子的地方,其实这一层更容易解决了。伯麒早已告诉我,他说你的家眷不在上海,但是近来却与一个女人叫老七的,在马霍路借了小房子。他曾经到你小房子里去过几回,老七也认识他,我因为你很赞成我搜检此地的卧室,便知道这盒子已经带出去了,除了老七那里,当然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收藏,所以刚才我便拉着伯麒一同跑到老七那里。果不其然,那盒子是老七替你收藏着,但是你并未告诉她内中的情节,所以她还没有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呢。我们两人三言两语将她一骗,居然连人带物都把她骗到此地来了。现在证据确凿,大约你总没有什么狡辩了吧?”
沈邦彦听了李飞这几句话,果然低着头一声不响。李飞问杜润身道:“这盒子上的钥匙在哪里?赶快打开来检点检点,只要钻石不少,这案子就算结束了。”
杜润身道:“钥匙是我收管着,请你把盒子给我,我来开吧。”
李飞便把盒子授给杜润身,杜润身在抽屉内检出一个小钥匙来,把盒子当众开看,谁知铜盒一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原来盒子里,却空无所有,那十二粒钻石早已不知去向了。李飞虽是极镇静的人,此时也不免现出一点惊讶的状态。在他以为盒子依然锁着,钻石大概还没有移动,谁知竟然出乎他意料之外,案子将要结束,又出了这一个岔子,事情未免格外的棘手了,但是杜润身的意思,倒并不觉得奇怪,他很得意望着李飞道:“我早疑心那钻石已经被他们藏过,现在我们只要向沈邦彦追究便了。”
沈邦彦急得圆睁了两眼,气呼呼地说道:“盒子虽然是我拿的,但是我因为没有钥匙,并没开过,便连盒子交给老七的,我可以对天赌个咒,盒子里有没有钻石,我实在没有看过。”
杜润身道:“你把盒子交给别人收藏,难保别人不会替你拿去的吗?”
老七在旁边一听这话也急得跳了起来,指天画地地说道:“他把这铜盒子交给我的时候,并没说里边安着什么东西,我怎能知道是钻石呢?况且盒子又锁着,我也没法开看,这事情可不能冤枉我。”
李飞见他们争吵起来,便急忙摇着手道:“大家不必争论,静静地坐了下来,仔细研究一下,总可以侦查出来的。”
大家听他这样说,便果然都坐了下来,李飞问杜润身道:“这押款是几时做成的?”
杜润身道:“是本月初二做成的。”
李飞诧异道:“既然是初二做成的交易,为什么到初七方把这东西交给押款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