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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A党(第4页)

李飞道:“昨天晚上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当时我以为是隔壁人家在那里敲什么东西,所以也不去管它,不多一会儿,我又蒙眬睡着了。”

李飞道:“你们听得这种声音,大约在什么时候?”

沈邦彦道:“大约在两点多钟时候,我可说不准了。”

李飞问到这里便也不再往下盘问,当时便向杜润身道:“我们要告辞了,这件事情你说一定是叶伯麒弄的玄虚,这话固然不为无见,但是内中也许还有别的黑幕哩,横竖今天晚上我可以把伯麒找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后,这案子究竟如何,一定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办得怎样,我明天再来和你接洽吧。”

杜润身道:“很好很好,我就静候你的回音便了。”

说着又连连向李飞拱手,说了许多客气的话我们方才告辞出来,驱车回家。

那一天晚上十一点钟,叶仲麟果然带了五千块钱的钞票,坐着一辆汽车赶到我家来,他一见了李飞便匆匆忙忙地问道:“快是这时候了吧,我们可以去了。”

李飞笑道:“忙什么?早得很哩,他约的是十二点钟,从此地到军官路,坐汽车不过一刻钟就够了,早去也没用,你别性急。”

仲麟道:“钱去之后能保得定他们把我哥哥放回来吗?”

李飞笑道:“准能还你一个鲜灵活跳的哥哥!那笔钱你可带来吗?”

仲麟点头道:“带来了。”

说着便把一大包钞票掏出来,点给李飞看。

李飞道:“很好,这钱那就交给我吧。”

仲麟点头包好了交给李飞,李飞接过来放在一只手提的小皮包里,大家又议论了一回,时候已经十一点半钟了,李飞方才站起身来道:“时候到了。我们早一点去吧。”

说着便把那小皮包拿过来,提在手里,我与仲麟都站起来,三个人一同出门,就坐着仲麟所雇的那一辆汽车,开往霞飞路而去。

我们汽车开到霞飞路和军官路的转角上,恰巧十一点三刻,这地方幽僻极了,四周都静悄悄的,简直找不到一个人影。那一晚天气很冷,朔风凛冽,吹刮得那路旁树上的枯枝败叶瑟瑟作响,马路中的电灯也好像十分黯淡,一点没有什么光辉。我和叶仲麟下车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点害怕,我虽然披了一件皮斗篷,但是依然冷得要抖。仲麟把两只手插在大衣袋里,也有些瑟瑟缩缩的样子。只有李飞却坦然自若,手指间夹着一段吸残的纸烟,面上还露着微微的笑容。我们走近两条马路的转角上,果然看见一枝电线木,那电杆的中间果然挂着一只洋铁字纸篓。

李飞看了一看就把皮包打开取出一个纸包来,塞在字纸簏里,放好之后,拉着我们回到车上,指挥汽车夫把汽车开到附近一个十字路口停着,他便一纵身又跳下车去,我们要想跟他下车,他急忙摇摇手道:“你们坐着吧,不必下车,我一会儿就要来的。”说罢飞也似的跑到军官路去了。我与仲麟都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呆呆地坐在汽车上,等他回来。

隔了不多一会,忽然有一辆轿式的汽车飞也似的从军官路那边开过来,打从我们的车旁驰过,沿着霞飞路向东去了。那汽车开足了速率,快得像射箭一般,所以车内坐的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们也没有能看得清楚。这条霞飞路的西半段,晚上虽然人迹很少,汽车却时常有得来往的,所以我们也不以为意。这汽车去远之后,李飞忽然兴冲冲地跑回来了,他踏到了车厢里,便向仲麟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到一品香去吃些夜点心吧。”

我和仲麟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去反对他。李飞便关照汽车夫把车子开到西藏路一品香,在路上仲麟有些忍耐不住,便问李飞道:“我们的事究竟怎样了?你说我哥哥今夜可以回来,目下究竟在哪里呢?”

李飞微微地笑了一笑道:“这样严寒的天气,身上又冷,肚子又饿,怎好替你办事?你别着慌,尽今夜还你一个哥哥就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汽车已到了一品香,我们进去开了一间房间,胡乱点了几样点心,李飞趁点心没有拿来的时候一转身忽然走出去了,等到侍者把点心端进来,他还没有回来,我和仲麟都很奇怪,足足去了半个钟点,他方才慢吞吞地踱进来,我问他到哪里去的,他说在外边打电话,一会儿大家吃点心了,李飞高谈阔论,尽是谈的许多不相干的事情,对于今夜出来的公事绝口不提,简直把个叶仲麟急得心痒难搔,连点心都吃不下去了。

一点钟敲过,我们吃完了点心,走出一品香,李飞关照汽车夫赶紧开到东南大旅社去,一品香与东南大旅社相去不远,一倏时已经到了门口。李飞下了车先在那旅客一览表上细细地看了一回,忽然点头微笑,好像已经找到了什么似的。我们呆呆地跟在他后面,一同乘电梯到三层楼上,李飞一间间地看那房门上号码,后来走到了一百三十四号的门首,他忽然立定了脚,回过头来低声说道:“到了,就在这里了。我们慢慢地推门进去,别惊骇了他。”

我听他说这话,看那门上号码底下写着一个花字,心中有些纳罕,不知他要去找那个姓花的干什么,一会儿又有些明白过来,暗想那三A党的机关部莫非就在这里。那叶伯麒被他们绑来莫非就关禁在哪一间房里吗?这时候叶仲麟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概他也想到了这一层的意思了。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呀,我们三个不带军械的男女,贸贸然闯进那三A党的机关部里去,万一他们开枪拒捕起来那还了得?我与仲麟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大家不觉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但是李飞却依旧坦然自若,他伸手握着那门上的转钮,旋了一旋,突然向内一推,那房门并没有落锁,登时被他推开了,李飞第一个闯进房去,我与仲麟也大着胆子跟在他的背后,我们踏到房里,同时便只见靠桌子的一张椅子上突然跳起一个汉子来,他厉声地喝问道:“什么人……”

一句话还没问完,仲麟在电灯光的底下已经认清了他的面目,两个人遥遥地一望便不觉同时喊了声“啊呀”!你道那跳起来的汉子是谁?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被三A党绑去作抵押品勒赎五千元的那个叶伯麒。

伯麒、仲麟都怔住了,李飞却站在一旁微笑,这时候我倒有些明白了。仲麟还以为他哥哥是从三A党手里用五千块钱去赎出来的呢,所以便赶紧走上前去,向他盘问,伯麒一时竟没话回答。李飞把房门推上了,含笑说道:“别弄玄虚了,我们坐着谈吧。”

于是四个人都坐了下来,伯麒也知道李飞已经明白了,很惭愧地望着他脸上,李飞拈着手里的纸烟,对伯麒说道:“这也不是一桩奇妙的事,你所用方法平常得很,好像近来已经有人用过了,但是我怎样能识破你这个计划,又怎样能知道你躲在这里,这却不能不说个明白。其实你这一回弄的玄虚,实在太浅陋了,简直不值一笑,你这一次最大的破绽便是你亲手写到家里的那封告急信。第一,你所用的信纸信封太讲究了,掳人勒赎的强盗窝里,难道会用九华堂精制的信封信笺吗?第二,你信上的字迹写得太工整了,一个人被强盗掳了去,威逼写信,这时候心中又急又怕,任你怎样镇静的人,一定也写不出这么工整的字来。第三,你信中说三A党把你种种虐待,命在旦夕,这话也是讲不通的,三A党与你向无仇恨,把你掳去不过是勒索金钱罢了,平常绑票的匪徒对于所绑肉票都很优待,除了不遂所欲将肉票撕毁之外,却从未听得有不问情由虐待肉票的。有了这三层,便可知道这封信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此外还有几种疑窦,譬如三A党所写给你父亲的信,用的是一张上好洁白的外国信笺,这也不是强盗窝里应当有的,而且字迹潦草得很,好像有意做成这个样子。但是注意一辨,内中有许多字的笔画结构很像是你自己写的,这都是关于两封书信上的破绽。至于事实方面,也有几种可疑的地方,譬如你从银行回家,所经过的都是热闹地方,五点钟左右,天还没夜,断没有这种大胆的强盗,竟敢白天在闹市中掳人勒赎,你向来坐包车回家的,这一天为什么叫车夫不必到行里去接你,好像有意把车夫打发开的样子,这也都是破绽,我既然想到了这几层道理,便可决定这一件案子好比一出滑稽戏,完全是你一个人在那里弄的玄虚。上海哪里有什么三A党,这都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你自己把身体藏过了,假做被人绑去,写了这一封信吓你父亲,你为什么要弄这个玄虚呢?这却更容易明白了,总而言之,你的目的便是要叫你父亲拿出五千块钱来。这也并不是凭空冤屈你的,我久已知道你用钱很阔绰,外边很有些亏空,我问仲麟,仲麟也是这么说,现在年底快到了,债权人四面逼拢来,你一时没法弥缝。你父亲手里是有钱的,但是他手头捏得很紧,轻易决不肯拿钱出来替你料理,所以你就不得不用这一条计划了。我以上所说的你自己想想可对不对?”

李飞吸了几口烟,在那烟雾弥漫的当中,他又继续着说道:“目下这出滑稽剧已经做完了,你所希望的五千块钱到底可曾拿到了没有?”

伯麒听李飞问到这句话,他顿时抬起头来,看了李飞一眼,气忿忿地说道:“你破坏了我的事,还来问我,这事与你什么相干?我总算上了你的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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