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钱点了点头,桂生就垂手退去。芷芳这时已关上箱门,一壁整理皮包,一壁说道:“宝钱兄,现在我们最好分头进行。我们既探知徐阿大的去踪,你可拍电到镇江和南京的车站警务处去。通知他们见了徐阿大,可从速扣留,谅总还拘得到呢。我就担任搜查证据吧。”
宝钱道:“很好,我自当遵命照办。”
芷芳理好皮包,点头应道:“这里事情已舒齐了,你等那枪弹取出之后,最好送给我一验。”说着,走到半桌前,取了手杖,到床后去看了一会儿,就回出来道:“紫云,请你拿了皮包。现在谅你已很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说着拿起呢帽,就和宝钱一同下楼。
我们回到义巷寓所里,一点已经敲过,忙吃了午餐。芷芳咬着支薄荷烟,在室中踱了一会儿,忽停步道:“紫云,今天托你到了会里,替我探听那位善棍,拐了多少女孩。我想那种恶魔,决不会只拐六个女孩的。”我点了点头,就起身在壁上去探呢帽,芷芳又道:“就是育婴堂等慈善机关,也打电话去问问。”
我答应了,就离寓而出。这时教育经费,因战局关系,完全停顿。我因学校开课无期,所以在蓝十字会里服务,替社会上稍尽绵薄。就是芷芳为保护苏地的治安,也组织地方巡防团,防御一切。我那天踏到会里的办事室中,听了里边灾民的饮泣声,不禁心里又梗起无限感触。暗想那辈灾民,受那兵火浩劫,流离颠沛,真是何等可悯。但这辈拐匪,偏是铁石心肠,对那兵燹余生的难女,还会借慈善面目,拐伊们进永无天日的人间地狱。这种万恶的拐匪,真是杀不可赦。我忖到这里,心里很觉愤怒,几乎拍起桌来。那时同事的李君,见我这样不禁笑道:“紫云,你今天吃了什么东西,变得疯子一般了?”
我正色道:“我疯什么,不过心有所感罢了。”
说着就把徐老四的行为,详细讲述出来。同事们听了,也都十分愤怒。一查本城收容难民慈善机关的簿籍,已被这位善棍,用同样的方法,拐去十八个难女了,我一一记在日记簿里。那天在会里,把分内的事办完了,就急急回寓。
这时已五点钟了,天空里已布着薄薄暮霭。平日这时,那辈妆饰得妖精般的轻薄男女,正在这时大出风头。但在这战云迷漫中,却销声匿迹,街坊上顿觉耳目一清。我走进寓所,就听得王宝钱在办事室里,高声说道:“杨先生,徐阿大竟敢在镇江下车,真可算天理昭彰了。那手枪和名片盒,仗先生的大力,在他卧室里搜到了,还怕他来苏时狡赖不成。”
芷芳答道:“这案原是宝钱兄眼光独到,我只稍尽绵薄。不过那六个难女,我还要筹划个安顿方法,大约你后天回苏时,我总已有把握了。”
我听到这里,这案固然是“同党相残”,但那凶手徐阿大,这般地容易捉住,固然天网恢恢,总算还有一些天理。忙推门进去向宝钱拱手道:“恭喜恭喜,这案一破,宝钱兄的大名,定要越发响亮了。”
宝钱忙起身谦道:“这案全仗先生们大力,才得破案。我不过因人成事,真惭愧得很哩。”
我忙道:“宝钱兄何必客套,我们坐下来谈吧。”
我坐下摇椅里,就问芷芳道:“芷芳,那手枪和名片盒,你在哪里搜出来的?”
芷芳道:“你方才不是见那出事的楼上,有间锁着房门的卧房么?我想起是徐阿大的卧房,所以在你到会之后,就又到陈家楼上。开了房门一搜,果然搜到了那两件重要证据。”
我大喜道:“这案这般地迅速破获,也真是拐匪的恶贯满盈了。”接着遂把我记着被拐的女孩人数,告诉芷芳。
宝钱却道:“吴先生,他们干了这许多恶事,自然天理不容哩。”
我道:“宝钱兄,那徐阿大可是已拘在镇江警察厅里么?”
宝钱道:“正是,我方才已接到镇江的回电了。所以我明天动公函到镇江去,就把他解回苏州来。”
说着彼此又谈了一会儿,宝钱才告辞而去。我们送到门口,祝了两声“顺风”。
我们送宝钱回来,芷芳坐在摇椅里忽向我道:“紫云,这案真是我探案中,最奇怪的一案了。”
我点了点头慢慢地道:“这案原很离奇,不过你说最奇怪了,那我却不敢赞成。”
芷芳看了我一眼,现着诧异之色道:“那么,你可知这案的真凶是谁呢?”
我听了不觉一呆,接着哈哈笑道:“芷芳,你也太会开玩笑了。徐阿大既已捉住,凭据又给你搜着,难道还不是真凶么?”
芷芳扬眉道:“我早知你、宝钱一般,都当这案是‘同党相残’。其实徐阿大却不是真凶。”
我这时见芷芳的面色很庄,不像是说笑话,不禁说道:“芷芳,你的话当真么?但是手枪……”
芷芳抢说道:“那是我的呀!”
我诧异道:“是你弄的玄虚么?”
芷芳点头道:“不错。你想那辈拐匪,心肠既这般狠毒,手段又那样泼辣,却又蒙着一张慈善面目。摆在人间,总是个害人之蠹。所以我就学那中国侦探的看家本领,做一次栽赃陷害。一则保存一些公理,一则就借此把那桩疑案,草草结束了。”
我听了十分惊异,不禁跳起身来,大声说道:“呀!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
这时我们的仆人顾荣,忽推门进来,拿着一封西式的信,递给芷芳。芷芳接过,向信封上瞟了一眼,就向我道:“紫云,你不要唠唠叨叨了。这就是真凶的来信了。”
说着忙走到写字台前,从台上拿起剪刀,剪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递给我道:“紫云,你先读了那信再说吧。”
我接过一看,见纸上的字迹写得十分遒劲,就展开来朗声读道:
芷芳、紫云二先生大鉴。方才接到先生们的来信,知先生们料事如神,心里十分佩服。我这次来苏,既探知徐老四等的鬼蜮行为,就去函警戒伊们,教伊们释放那六个难女。哪知伊不但不听我话,反在今天,使伊的同党徐阿大把难女们拐往上海,要脱离我的掌握。我既知伊这般的怙恶,自然要替社会上除去那个恶魔了。所以我一壁通知镇江的友人,教他等徐阿大上了长江轮船,预备沉之清流;一壁就亲自出马,闯进那老四的卧房。有了那电杆的助力,自然十分容易了。并且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在那清晨,简宝路上行人绝迹,所以我的形迹没有给人看见。至于进房以后的举动,先生们已都探明,也不必我自述了。现在那一万元的造孽钱,就转交给先生们。请先生们等那六个难女回苏之后,把伊们送进苦儿院,好使伊们学成自立的学艺。那一笔钱,就请把半数捐给院里,做常年的经费。一半就存在院里,等伊们出院的时候,给伊们做谋生的基金,免得以后再使伊们仰人鼻息了。先生们也是提倡女权的人,谅总赞成我这番举动吧。至于先生这案的措置,在法律上虽不能尽善,但益见得良工心苦了。我因和先生们处在相反的地位,以致河山咫尺,心里很觉怅惘。但先生们的盛名,既一天大似一天,那么我们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吧。再会再会。敬祝先生们进步。江南燕启。
原载《半月》,1925年4月第四卷第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