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友祥已插嘴道:“杨先生,少棠兄在早上八点钟动身到火车站去的。”
我听了心里瑟地一动,不禁问道:“友祥先生,少棠今天可是独自到上海去的么?”
张妈抢着道:“先生,少爷今天还带着六个女孩子呢。”
我暗想不错,怪不得在会里领去的六个女孩,一个也没有瞧见。芷芳这时又向友祥道:“友祥先生,当你闻警登楼之后,除了你们四人,可还见有别人么?”
友祥摇头道:“没有没有,当我闻警上楼的时候,只有张妈一人在房内。事后内人等上楼后,恐怕凶手躲在楼上,还和我寻了一周,实在没有瞧见旁的人。”
芷芳点了点头,掏出日记簿,记了一会儿,才对王宝钱道:“宝钱兄,现在我们去验尸吧。”
宝钱点头应允,就领我们走进屏门。我见中央靠门壁上,设着一张扶梯,里面是一间厨房,夹着天井,还有一楼一底房屋。我在扶梯上,向那窗棂里望去,见里面着堆些稻柴。上面的一间,谅是下人的卧房了。我们一行人,走上了扶梯,穿过中央隔着的板壁,是一所客堂的陈设。旁边两间卧房,右边一间,有锁锁着。芷芳一见,就指着问宝钱道:“宝钱兄,你可知道那间是何人卧房?”
宝钱道:“我已问过张妈,说是少棠的卧室。因为他到上海去了,所以就锁了起来。”
我那时见沿壁台上,供着一座佛龛。从帐帷里看去,见里面供着一尊白瓷的观音。桌子前面,还放着香炉烛具等物。我暗想定是死者的念经处了。当下芷芳点了点头,就和我跟宝钱走进左边的出事卧房。我见那卧房,是长方的。左边墙上,设有四扇玻璃短窗,室里光线倒很充足。里边角里,摆着死者的铜床。面前半桌上,供着些时钟等物。右手沿着板壁,有两口玻璃衣橱和一叠大小的皮箱,和床拦成一条走路,通到床后。进门口却摆着一只梳妆台,上面设着些化妆用品。旁边沿角,还有一只涂着绿漆的铁箱。我一壁看着,就把皮包摆在半桌上面。芷芳这时已把呢帽、手杖搁在半桌上。向**看了一眼,就打开皮包,掏出那面放大镜来,走到床前。执着凸镜,俯身察看尸身的伤痕。
我忙也走到床前,跟着芷芳的目光瞧去。见那枪伤正中死者头上的右太阳穴,血液、脑汁,在枕头上流成一片殷红,形状很觉凄惨。再一看死者的面貌,倒还慈善,不过有些浮肿。两眼开着,微觉可怕。但那盖着的被褥,却很挺直,好像枪弹飞来,正中死者要害,但额上又没有弹灰。我因此推想凶手开枪的所在,必定距离很远,但却能够一枪命中。凶手的眼力,倒实在不错。我正在默想,忽见芷芳抬头道:“紫云,你看那血液,已经变色,大约死者已死了一会儿了。”
我点了点头,正想回答,忽见他叫了一声“奇怪”。早伸出手来,把那陈老太太的浮肿面目,用力一揭,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张慈善面目,早已随手而下。这时白发也跟着四散,披拂在枕头四围。顿时现出满头乌云,忙瞧那死者的面目,已变成三四十岁的泼妇模样。颊骨高耸,横肉满脸,配着两只圆睁的凶目,越觉得形态可怕了。这时,宝钱也大惊说道:“呀,天杀的!这是女拐匪徐老四呀!”
我也不禁大惊。原来徐老四和她的同党徐阿大,三年前在苏州很干了不少恶事。后来好容易捉到官中,但又给伊越狱逃走,至今这案,还悬捕未结。我忖起那段往事,不禁说道:“唉,那个少棠,据我想来,必是伊的同党徐阿大了。”
宝钱应道:“吴先生,一定是了。这两个万恶的拐匪,这几年来,我已当他们改邪归正了,那知伊却挂起慈善家的面具,做伊拐匪的护身符。真狡猾极了!”
芷芳这时,已挺起身来,惊喜说道:“宝钱兄,这真是意外的发现。但不知宝钱兄可已着手侦探那少棠的行踪么?”
宝钱道:“我方才接到这桩凶案,觉得在少棠动身之后,老太太就遭惨杀,未免太觉凑巧。并且还带六个女孩同走,更觉形迹可疑了。所以我在请先生们来时,已同时差人到车站警务处查问,大约总就有回音来了。”
我暗想这固然是个要着,因就说道:“芷芳,现在据我看来,这案定是同党相残了。你想那辈万恶的拐匪,什么事干不出来呀。宝钱兄,你道如何?”
宝钱连连点头道:“吴先生,现据大势看来,一定是同党相残。”
芷芳向我看了一眼,才把被窝揭开,见那死尸的衣服也不大皱乱。转身向宝钱道:“宝钱兄,你在死尸身上,已搜查过了么?”
宝钱道:“我已略略验过,大致没有什么伤痕。我想等仵作来了再动手吧。”
芷芳点了点头,就仍把棉被盖好。他那尖锐的眼光,在室中掠了一转,忽叫了一声“哼”,就跑到沿窗墙下,从地下拾起一件金属品。我忙和宝钱过去一看。见芷芳手里掏着一个弹壳。芷芳看了两眼,向我说道:“紫云,这是0。4吋口径,新式手枪里的弹壳。”
我听了一怔,不禁续道:“芷芳,那种枪我们也有二支。枪管上不是装着制声机么?莫怪友祥等不闻枪声了。”
宝钱这时,忙连连点头道:“正是那种手枪的弹壳,但凶手的眼力,能在这么远一枪命中,倒实在厉害呀!”
芷芳这时眼光忽射在窗上很注意地道:“宝钱兄,那窗怎么没有下栓?唉,这不是脚印么!”
说时,忙把弹壳袋了,顺手掏出凸镜,在窗沿上瞧去。那时我的眼光,也跟着瞧去。果然,在广漆的窗栏上,隐约有个鞋尖脚印。芷芳讷讷地道:“这是左脚的鞋尖印子。”说着戴了凸镜,顺手把那角里的玻璃窗推开,向下面望了一眼,不禁又叫了声“哼”。
我那时也忙跟着瞧去,原来这间卧房,是适在乌龙巷和包衙前的转角上。那窗下面,就是包衙前了。那边转角上,有一杆路灯的电杆。为防宵小起见,在离窗口般高,钉着不少锐头的铁钉。我见那上面,有些泛成赭黄。芷芳瞧着,好似发现了什么线索。这时,宝钱忽然发言道:“杨先生,你见那钉上锈痕,可是有些可疑么?但据我看来,那不过是徐阿大做成的疑迹罢了。”
芷芳不答,只仍旧把窗阖上。忽转身向宝钱道:“宝钱兄,这里你可查过?可曾失窃物件么?”
宝钱摇头道:“这却不知,不过我已在半桌抽屉里,搜到了皮箱和橱上的钥匙。杨先生,你可要去开看么?”
说时,果然从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芷芳看了一眼,忽失声道:“那铁箱上的钥匙呢?”
宝钱呆了一呆道:“这却没有看见。”
芷芳眼光在楼板上凝了一凝,忽走到铁箱跟前,相了一相,就转身向我道:“紫云,你把那皮包提来。”
我应了一声,忙把半桌上的皮包,递给芷芳。芷芳接过,放在铁箱顶上。从皮包里,拿出百合钥匙,探进锁孔,试了一下。见没有效力,忙又取出一根钢丝,用铁钳钳成一个钥型,加进孔内。用力一旋,听得机括“砰”的一声,就握着捏手,哗啦一旋,那扇铁门顿时轧轧开了。忽见芷芳叫道:“呀!又有新发展了。”说着早伸手从箱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忙和宝钱走近一看,见名片正面,写着两行钢笔字道:
“杀拐匪徐老四,盗孽钱一万元者,江南燕也。”
我见那字迹,写得遒劲可爱,就是背面的一只飞燕,也画得栩栩如生,我见了不禁吃了一惊。阅者诸君,读过东方福尔摩斯探案的,谅都知那位神出鬼没的剧盗。连霍桑他们,都降他不下。现在苏州报上,正宣传他潜踪前来,不意在这案里竟发现他的大名,莫怪芷芳要觉得棘手了。我正暗自推想,忽听宝钱说道:“杨先生,这不过又是徐阿大布成的疑迹,和窗上的脚印一般,想引人到迷路上去罢了。”
这时外面扶梯上,忽起了一阵足声。宝钱大喜道:“桂生回来了,徐阿大谅总有些消息呢。”说着,宝钱的伙计张宝祥走进房来。宝钱忙道:“桂生,消息怎么样了?”
桂生垂手道:“老哥,我已问过铁路警察,固然看见有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六个女孩,乘车到镇江去的。”
原来这时江浙之战,还未结束。苏沪交通,铁路中断,所以苏州要到上海去的人,只有乘每天一次到南京的火车,在镇江或南京下车,转乘长江轮船赴沪了。当时宝钱又问桂生那人形状,桂生答道:“今天乘客不多,并且少棠又形迹慌张,很易使人注目。所以那铁路警察记得少棠的形态,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