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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2页)

众人忙道:

“那么,后门,后门怎样?”

胡小麻子道:

“还好,后门外不像有什么可疑的人。管不得许多了,趁早大家走吧,越快越好!”

胡小麻子一面说,一面飞眼在众人脸上绕了个圈子,又道:

“此地有两位阿兄,吃相太难看,只好陆续分着先后出去。”

酒甏阿毛道:

“那么,我先撤!”

胡小麻子道:

“慢!”

老牌美女道:

“呀,我们走了,老大怎么样呢?万一他不识相,撞死撞了回来,不是倒霉了吗?”

胡小麻子道:

“嫂嫂不要发急,快些预备!我们走后,马上分头打发人到那几处老大常到的地方,快去找他,告诉他。现在只好头痛先救头,脚痛先救脚咧!”

酒甏阿毛和老枪阿四也同声抢着问道:

“那货色怎样?也带了走吗?”

胡小麻子道:

“自然,我们担风担惊,吃辛吃苦,为的是什么?自然带了一道走!”

众人一齐很不安地说道:

“呀,货色还带了走吗?万一……”

胡小麻子急得只顾顿足,拦住他们道:

“快些!快些预备!不要再噜苏了!货色仍用原法带了走,出了通子再转念头!小鬼胆很小,我有方法教他封缸(不泄声也)的!”

胡小麻子平日在众人中,原不过小喽啰而已,而在此际,俨然已自处于大元戎的地位。好在众人已等于无机能的大号傀儡,一举一动,完全任他摆布。最后,胡小麻子手忙脚乱,搔着头皮向众人厉声说道:

“你们胆子小的,先请吧!先出去分头找了老大,大家都到富泽路,二百六十八号,一家小麻油坊楼上聚会,听见吗?富泽路,二六八号,一家小麻油坊楼上。那边是老大和阿金妹新借的小房子,大半老大早在那里了。”

好不容易,一切都已支配好了,冷不防风浪之中又起了风浪。老牌美女依着胡小麻子的命令,抢出一件较新的衣服披上了身,抢着胡乱撂了撂头发,末了,正抢着把一大包命根般的烟泡,塞入怀内,一听这话,蓦地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一把揪住胡小麻子的胸襟,翻天倒海似的嚷道:

“好好好,烂麻皮你好!我和你先拼命!老大和那滥污寡老,借着小房子,你们倒瞒着我!好好,我和你先……”

一语未完,作势便欲一头撞过来道:

“我先出去报告,宁死也不跟你们去的!”

这一着,真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眼珠早又定了,看这情形,只觉哭笑皆非。胡小麻子直急得一面退让,一面带着哭声,几乎双膝跪落道:

“嫂……嫂……嫂嫂……你你你……你再要吃醋,我……我们要吃萝卜干了!”

笔尖只有一个,而事情却多得宛如乱麻,许多神道纷纷扰乱,记者的笔尖也随之而扰乱。这其间便把隔壁厢房楼上,一位真正的神道,忘到脑后了。有人问,又是什么神道?很聪敏的读者先生们,看了上面的事,大概能代记者回答说,所忘的必然是位货真价实的财神。厢房楼上这位财神,年岁还很幼稚,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身材很是瘦小。论他的状貌,举凡普通相术书上,所有的五官端正、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等等的现成语句,都可借来应用,尤其这孩子的两个小眼,明亮得好似秋夜朗星。虽然面色很带着忧愁惶恐,然而忧愁惶恐之中,仍旧流露一种活泼的精神,即此已可显出他在平素必是一个绝顶聪敏的小孩。

厢房楼上,由一堵板壁划分为二。前半开中除了一床一几,余外空旷的类如原野。但那**却设着一副极精美的卧具。当时这孩子却在后半开中,这里也有一张板搁的没帐铺,铺的位置,恰巧挡住那扇可通客堂楼的另一板门。室中有一张粗简的木桌,桌上摊着一副麻雀牌,表示不久以前曾经有人在这里玩过雀战,战后,却并未把这战具收拾起。

在几十分钟以前,胡小麻子在这厢房楼上,陪伴这个大家认为小财神的童子。二人围坐于木桌之前,很无聊地弄着这麻雀牌,拿来解着气闷。当时,一室之中,空气极静,加之这孩子的耳官,敏锐异于常人,静寂之中,早已听得隔壁的人,在说什么“霍桑”“包朗”。童子一听,顿起注意,苦于隔着墙壁,语声又很杂乱,不能听得十分真切。但他心里虽很注意,表面一丝不露,仍旧装作浑浑噩噩的样子,把那许多麻雀牌,堆成几座牌楼和桥梁。

其后,长脚金宝走过来,和胡小麻子替了班,接着不多片刻,便听得楼下起了重大的阖门声。接下来,急促异常的楼梯声、粗浊的喘息声、杂乱的问答声以及种种失惊大怪声,一时并作,闹成一片,童子外表若无其事,其实一一听在耳内。因为声音太嘈杂,仍是听不分明,只觉隔壁屋中,已乱得翻山倒海似的。抬眼看看长脚金宝,却露着十分慌张的神色,见他搔头摸耳,只在室中团团打转,转了好一会儿,似乎忍无可忍,临了望了自己一眼,便急急走了出去。童子见那门已闭阖,悄然走近那张板铺,把身子俯伏在那铺上,一耳贴住那扇铺后的板门,凝神细听,仿佛听得内中有一个人仍旧气嘘嘘说着霍桑的事,仔细再听,又听得说这霍桑似已到了门外,接着这些人便又闹哄哄起了一阵潮涌似的扰乱。孩子此时已明白了他们扰乱的缘故,忍不住又惊又喜。他从铺上抽身起来,一望室中,四下除了自己,别无一人,眼光不期倏的一亮,略一踌躇,便又像小鼠觅食似的,轻轻掩到那扇通行的门前。此时,他两个面颊上,突起了两片红晕,伸手便去扳那扇门,扳了半天,文风不动,知道这门已是反拴,不禁又露一种强烈的失望。这当儿,隔壁客堂楼上,正是乱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们这样扰乱,此间的孩子,也独自随之而扰乱。双方扰乱的起因,虽然绝对不同,而那扰乱的情形,却十分相类。看他搔头摸耳,似乎不知如何才好,一会儿,他又走到那铺上,仍旧俯着身子,贴耳细听。这一次,他听得众声杂乱之中,仿佛那些人预备要把自己迁往别处,并已听得所要乔迁的新地点。他听时,满面焦灼,差不多要失声哭了,正觉坐立不安,无可如何,偶然抬眼,一眼瞥见了适间玩弄的那副麻雀牌。忽然他那活泼的眼珠,亮晶晶地透射出一种异光。

他霍地走到木桌之前,低头沉思了好一会,随把麻雀牌内的“东”“西”“南”“北”“中”“发”“白”等牌,一一拣出。拣时,不知是忧是喜,小手已是震颤,但虽震颤,他仍把神识竭力镇定着,一面拣,一面还照顾门外是否有人进来。拣完了东西南北中发白,把这些牌远远推过一边,踌躇了一下,又把四个“九万”照前拣出,杂入东南西北等牌之中。接着,他又凝神屏息,很着意的,在那牌面向天的余牌中细细找出许多牌来,细细屈指算着,不知算些什么,一面细细把拣出的牌,列成几条横行。最后,却随手拿了些不用的牌,砌成一个“?”形的问句符号,表示这奇异的八阵图中,含有一种问题在内。

奇异的工作,匆匆地工作已毕,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按着额骨,现出一种似忧愁又似欣慰的苦笑,同时,脸色蓦地变异,已听得门外的声音,有人来了。于是他急急踮脚走近板铺之前,一仰身睡了下去,两手捧着头颅,眉心紧皱,口内嚷着“喔唷”。在他“喔唷”声中,门儿“呀”的一声开放,果已走进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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