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再生产理论”教育学派的教育观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曾经写道:“每一个社会生产过程,从经常的联系和它的不断更新来看,同时也就是再生产过程。”“把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联系起来考察,或作为再生产过程来考察,它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一方面是资本家,另一方面是雇佣工人。”[17]对于马克思的这一关于“再生产”理论,一些“新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它对考察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教育,具有重要意义。他们曾试图应用这一理论来分析和揭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学校教育的特征,并由此提出了一种所谓“再生产教育理论”。持这种观点的一些学者遂被称为“再生产理论”教育学派。
在这些“再生产理论”教育学派看来,一般地说,在资本主义社会,学校作为社会再生产机构,它实际上具有3个方面的意义。
第一,学校不断提供为在由阶级、种族和性别加以分层的劳动力中取得各自的地位而具有不同知识和技能的阶层和社会集团。第二,被视为再生产机构的学校,在文化的意义上,对知识、价值、语言形式不断地部分地起着分布的作用,对构成占统治地位的文化模式及其利害关系不断起着合法化的作用。第三,学校被看作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它不断制造国家政治权力下的经济的和意识形态的强制,并使这种强制合法化。[18]
“新马克思主义”的所谓“再生产教育理论”的提出,可以追溯到早期的法国“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者阿尔都塞(L。Althusser,1918—1990)。他在其《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等论著中首先阐述了一些这方面的主要思想。[19]
第一,教育系统是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之一。阿尔都塞在论述社会整体包括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时强调,作为上层建筑的国家,它除了传统马克思主义所指出的具有镇压和强制性的国家机器(RSA)外,还有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ISA),其中包括宗教、法律、政治、道德和文化、教育等系统。由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构成的教育系统是首要的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为了培养人、改造人和使人们能够适应他们的社会生存条件的要求,任何社会都必须有教育这种意识形态机器。而“在阶级社会中,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根据自己的利益调整人类对其生存条件的关系所必需的接力棒和跑道”。[20]在阿尔都塞看来,任何国家都是通过镇压性的国家机器和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来维护其现存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来巩固其统治地位的。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尤其是其中的教育系统则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
第二,再生产劳动力是作为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的教育系统的重要职能。阿尔都塞认为,作为生产力要素的劳动力的再生产是在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中进行的,其中主要是在教育系统中的学校进行的。个体在经过不同时限的教育和训练后,便被投放到生产部门中。一般是到16岁,大批青少年便被送去充当地位低下的工人和农民;年龄稍大后,又一批劳动力从学校出来,去补充中低级技术人员、白领工人、中低级行政官员;最后,从学校教育的顶层投放一批人成为资本家、经理、官吏、政客、知识分子。教育系统就是这样为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不同层次的劳动力的。
然而,劳动力的再生产,不仅是要求某种劳动技能的再生产,而且也是要求劳动者具有现存社会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再生产。按照阿尔都塞的话说:
“孩子们在学校里,除了学习读、写、算等知识和技能外,在学习过程中,还学习有关良好行为习惯的‘规则’,即根据他‘注定’要担任的工作,在劳动分工中的每一分子都应奉行的态度、道德准则、公民的和职业的良心。这实际上意味着尊重劳动的社会技术分工的准则,从根本上说就是由阶级统治所确定的统治秩序的规则。”[21]
这就是说,学校教育在传授给孩子们以知识技能的同时,还必须要求他们掌握劳动生活中的“规则”和“准则”。因此,劳动力的再生产具有意识形态上的意义。
第三,教育是生产关系再生产的重要保证。阿尔都塞指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学校教育的功能已超过宗教的意识、形态影响,学校已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学校教育系统从幼儿园开始,即反复地向孩子们灌输大量用“知识”包装起来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或者就是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如公民指导、伦理学)。由学校按层次“投放到生产中去”的每一批人,事实上都接受了与在阶级社会所充任的角色相适应的意识形态。学校正是通过向学生实施渗透了资本主义社会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知识技能训练,对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的再生产服务。因此,资本主义社会的学校教育,在再生产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体结构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阿尔都塞注意从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体结构以及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考察其教育,把教育系统视为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之一,并明确地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学校教育在按层次再生产劳动力的同时,事实上也就在再生产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这对揭示资本主义社会学校教育的社会阶级性质有一定的意义和启示。但是,阿尔都塞把学校教育系统整个地、笼统地视为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则不免夸大了学校教育的意识形态性。他把学校根据社会劳动分工再生产不同层次的劳动力和再生产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等同起来,也是不对的,这既掩盖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私有制经济基础和阶级性质,也未能真正揭示资本主义学校教育的阶级特征。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些“新马克思主义”者基本沿着所谓“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思路,进一步阐述所谓“再生产教育理论”,而且随着研究和探讨的深入,又出现了所谓“经济再生产”教育理论、“文化再生产”教育理论和“霸权—国家再生产”教育理论。
一、“经济再生产”教育理论
一般认为,“经济再生产”教育理论的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是美国的教育学者鲍尔斯(S。Bowles)和金蒂斯(H。Gintis)。他们在其《资本主义美国的学校教育》等论著中,力图应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特别是关于经济再生产理论考察美国的学校教育,并试图建立他们的“教育政治经济学”。
(一)认为教育的职能受制于社会经济结构
鲍尔斯和金蒂斯认为,教育是社会的一个组成系统,一定社会的学校教育的职能必定受该社会基本的经济结构和社会制度所制约。从美国的教育史看,美国学校教育的发展是与美国的社会经济结构的发展相联系的。比如,根据自由主义革新家的所谓“民主主义学校”的观点,教育系统至少必须履行以下职能:一是有助于青年人完整地学习各种专业的、政治的和成年人其他的任务;二是通过教育的平等化,促进社会的平等;三是关注学生在道德、认知和审美方面的圆满发展。可是,鲍尔斯和金蒂斯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美国社会,教育系统之上述3种职能之间实际上存在尖锐的矛盾。学校教育只集中注意于第一个职能。至于教育的平等化,实际上“美国教育是高度不平等的,接受学校教育多少的可能性实质上取决于一个人的种族背景和父母的经济水平”[22],更不用说教育可以促进社会平等。
鲍尔斯和金蒂斯对自由主义教育理论家关于个人事业成就大小是由其智商(IQ)的高低决定的说法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们通过对美国少数民族和妇女的遭遇的分析,认为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不过是将现存的不平等的“阶级分层制度”合法化,致使处于社会低下层的劳动阶级安于其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和所受的教育训练,驯服于现存的“阶级分层制度”。
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个人发展,鲍尔斯和金蒂斯指出,由于在资本主义社会学校教育的任务就是把青年人统合到成人劳动角色中,而为了实现这种“统合”,“学校教育既培养并奖励某些能力的发展和某些需要的表达,而同时又阻止和处罚另一些能力和需要。……教育系统按照劳动的社会分工的需要,裁制个人的自我概念、志趣和社会阶级身份”。[23]所以,学校教育实际上“抑制了它可能促进各种类型的个人发展,这种统合的职能是与实现其促进个人发展的职能相对立的”。[24]
因此,鲍尔斯和金蒂斯认为,美国学校教育的职能之所以不能顺利地促进社会平等和人的圆满发展,是和美国学校必须把新一代青年人统合进去的美国社会经济结构的性质密切相关的。只有将美国的学校教育置于美国资本主义的社会经济结构之中进行考察,才能够真正了解美国教育系统的主要职能以及它的所有改革。
(二)指出教育与社会之间存在“对应原则”
在鲍尔斯和金蒂斯看来,教育系统是由一整套与劳动市场相对应的社会关系和组织形式组成的。“教育系统与其说按照教师和行政管理人员在日常生活中的自觉意图来运转,不如说是通过影响劳动场所个人关系的社会关系与教育系统的社会关系之间的紧密对应来运行。”[25]他们认为,在教育系统的社会关系和生产系统的社会关系之间,存在着一种“对应原则(denciple)”。
这种“对应原则”体现在各个方面,例如:
①通过不同层次学校的知识技能教育,依次把青年人培养为普通低级工人和农民、白领工人、低层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以及各种上层人物,即为职业结构的不同层次提供相应的劳动力。
②通过学校形成青年人具有与职业结构中不同层次相适应的不同个性品质,最低层次的职业要求有遵守纪律的个性特征,中层职业则要求有独立工作和自治的个性特征,高层职业则要求一种能将其组织的目标与价值内化为自觉行动的个性特征。
③为达到上述要求,在不同层次的学校里往往采取不同的训导和管理方法,中等学校倾向于严格限制和指导学生的活动,社区学院则容许有较多的独立活动和较少直接的监督,而在大学则强调学生将各种规范内化和形成自觉性。学校里的奖励、惩罚和威胁制度也反映了劳动市场上的就业、工资和失业机制。
④教育的结构和组织形式的变迁是与资本积累过程、雇佣劳动制的推广和生产体制的发展相适应的。
……
鲍尔斯和金蒂斯认为,正是这种教育和社会之间的“对应原则”使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人被统合到资本主义的经济系统和社会关系中去。
鲍尔斯和金蒂斯关于教育与社会相对应的理论,对了解和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市场经济与教育之间的关系,社会与个人之间的关系,提供了较具体的分析材料与启示。但是,这种对应理论对教育和社会的关系的分析显然过于简单化,它没有深入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生产方式与生产力的内在关系中去考察教育,因而仍未能真正揭示教育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三)强**育是生产关系再生产的要素
基于上述对应论,鲍尔斯和金蒂斯又指出,教育系统正是通过与社会经济结构相对应的学校教育来“合理地”维护和再生产这种结构,成为社会关系再生产的要素。
鲍尔斯和金蒂斯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实现教育系统对社会关系再生产的功能,主要是通过以下方式:
①向青年人传授为在现代社会取得良好职业成就所需要的知识技能。
②帮助将经济不平等合法化,从而缓和人们对劳动等级制分工和个人在其中获得某种职位的过程的不满。
③培养、奖励和充任等级制中的各种职位相切合的个人特征。